然而这欢喜还没持续到二门，远远就看见林夫人一派雍容地端坐在厅上。
“言儿，你大了，可以不听娘的话了，是吗？！”林夫人声音不大，气势却不小。
“娘！”琅言眼里含着一眶泪，叫道：“为什么别人可以去玩，我却不可以？你看那湖上有多少人家的女儿，娘你——”
“住口！”林夫人气得拂袖而立，她身体素来不好，一气之下几乎站不稳，身边的丫环连忙扶住她，她指着琅言，颤巍巍地道：“你敢顶撞我了，你……你……”一口气喘不上来，跌在椅子上。
安悠连忙抢上去扶住姨母，同丫环婆子七手八脚地灌下汤药，扶入房中，林夫人方慢慢醒转，睁开眼睛见安悠在床边，豆大的泪珠滑落，“悠儿啊！姨娘怕是不行了！”
“不，姨娘，您好好调理便没事了。”安悠安慰她，心里却一阵酸楚，堪称回春妙手的辛太夫都说娘已是不治之症，只是挨日子罢了。
林夫人握着安悠的手，“唉，言儿调皮……悠儿，只苦了你。”
“姨娘说的是哪里话？我们都是一家人，理应如此。”
“悠儿……”林夫人摸着安悠的头发，手指触到头巾，一下又触动心事，泪又止不住，“你看你，成天扮成男人，这扬州城里还有谁知道你是个女儿家……”
恰好丫环端了元梨汤过来，安悠连忙接过来，借此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姨娘，扬州城的姑娘哪个没游过湖？姨娘何必为这个生气？妹妹生性活泼，而且年纪小，才这么贪玩，等她真嫁了人便玩不了啦。姨娘，你就多疼疼她吧。等她出了阁，想疼都找不到人哩。”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为了方便，她便在扬州城里买了宅子，一家人搬了过来。
林夫人也被她逗得一笑，喝下一口汤，道：“说起嫁人，倒是要先考虑你。悠儿，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姨娘又说这些了！”
“倘若你愿意，姨娘这就着手……”安悠的婚事一向是她的心病，这下提起，兴奋得坐起身来，但虚弱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刚刚喝的元梨汤“哇”地一口全吐在了床上。
安悠脸色大变，姨娘的身体竟然已经这样差了。
费了半天工夫查到那位出名古怪的辛越大夫的消息，安悠更为沮丧。
辛越名气大，上个月宫里来人找他给太后看病去了。
“这可怎么办？”安悠揉揉太阳穴，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一着急头便隐隐作痛。
林庆祥一样忧心，“上回辛太夫来便说夫人的病已是药石无力，只能听天意了，这回叫他来，想来也是一样的……或许咱们可以试试那些老方子，千年的人参，头胎的紫河车，人形的何首乌，天山的雪莲，或者可以续命呢？”
“……不错。”安悠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迅速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印章，“祥叔，这些东西拜托你去找，我把小印给你，要多少银钱随你去取。”
“不，大小姐，这些东西可遇而不可求，满天下要找也找不出来。不如写出告示贴遍附近州县，向人高价收买，或许还有希望。”
安悠冷静下来，点点头，“也是。”
可告示写出去，不过是撒了张网，能否捕到鱼，还是个大大的问号啊。
像这样的奇药，主人必定珍逾性命，谁不想多活几年呢？谁会把它卖人？
可是姨母的身体……
到底该怎么办？
世上如果真有仙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舍了性命她也要给娘弄了来啊！
见她烦乱，细心的玉儿上前道：“或者小姐可以找那个波斯人，他出国游历，一定见识非凡。看看他们波斯有什么方子？”
一语提醒了安悠，“你是说索路？他前天说这几日便要回去的，不知还能不能赶上？”这个念头一起，便巴不得天亮。
第二天清早，晨雾未散，仍有一丝春寒，安悠身上的月白单衣还有点冷，也不及加衣服，只带了个小厮，快马加鞭地赶到索路住的客栈。
谁知竟然人去屋空，伙计道：“天还没全亮，这位客官便出门。此时兴许已开船了。”
安悠一咬唇，二话不说飞身上马直奔码头。
春日的阳光遍洒大地，码头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安悠远远地看见索路的船泊在岸边，心里放下一块大石，策马从人群中穿过，翻身下马。
索路，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灿灿生光，略带碧绿的蓝眼睛也散发着同样的光彩。安悠从三年前开始和他打交道，但从来没有发现他是这样的可爱！他微笑着下船迎接走近的安悠，道：“真的是你要找我吗？我的小姐？”
“是的，索路。”安悠不住喘气，方才那种距离的策马狂奔已经让她脸色有点发白，“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这对我非常重要。”
“好的好的。”索路扶住她，“你既然已经叫人通知我等候，为什么还要跑得这么急？进来先喝杯茶，我已经准备了你最爱的碧落春。”
索路的汉语说得不是很标准，那种异腔异调很有风味。他说“碧螺春”永远是“碧落春”。安悠曾经试图纠正他的发音，但他解释说：“碧落春不是很好吗？这茶叶，是春天落下的碧绿的东西。”
今天安悠当然没有这份闲情跟他计较这些，可他那句话还是钻进了耳朵里，她站住，“你说什么？有人通知过你？”
“是呵，一位美丽的少女，她告诉我你有事要找我，稍后就到。”
定是玉儿叫人先来的了。安悠心中一阵温暖，玉儿是什么事情都会替她想到的。安悠同他在舱中坐下，把母亲的病情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你见识多广，可知道有什么奇效回春的方子？”
“安悠你可真是难为我，我并不是大夫。”索路想了想，说，“不过，我国的国王也是身患重病，后来有人献上两颗苍龙珠，才用了一颗，便起死回生，至今身康体泰。”
“苍龙珠？”安悠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
“是的。是传说中的一种龙，化龙之前是乌龟的身子，据说要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才能脱掉龟壳，珠子便藏在龟壳里。有人捡到了这龟壳，挖出宝珠，献给国王。”
“可是，这种千百年的东西，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
“除非能找到那个献珠的人，然后问他是如何找到。”说完索路自己都笑了，“可是，安悠，要知道，如果这种东西是知道方法就能找到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别人途径了，苍龙珠也不会如此珍贵。”
“你方才不是说国王只用了一颗吗？那么还有一颗。”安悠的眼睛幽深，“总要试一试。不然，怎么知道？”
索路吃惊地道：“安悠，难道打那一颗的主意？那一颗可是在波斯王宫！”
“如果找到，我娘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安悠眼睛微微眯起，飞快地盘算。
这事首先不能让娘知道，祥叔也不行，他们不会让她去找这样缥缈的东西。玉儿或许能帮忙，但她得留下来照顾生意。
那么只有自己去，还必须要有一个十分堂皇的理由。
索路看着她这副表情暗暗心惊。
安悠是他在中原最大的交易伙伴，也是最令他倾心的女子。他对她的关注与了解不下于自己的生意，他知道她这副表情的背后，意味着怎样坚决的决定。
“索路，你等我三天，好吗？”安悠抬起头，飞快地说，“给我三天时间，我和你一起去波斯。”
索路呆住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悠，虽然带你回波斯是我的心愿，但、但是，我绝不希望你为了这个理由而去，这种东西……我真不该告诉你！”
“我知道。”安悠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但我总要试一试，我们中原也有很多这样起死回生的传说神物，总会有人找到。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远去波斯，我没有理由让任何人冒险，只有我自己去。”
“可是，你准备花多长时间呢？一年，两年？也许你还没找到，你母亲已经……”索路顿住，“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理智一点。”
“索路，不要这样说。”安悠转而轻笑，长眉舒展，目中一点星芒，分外闪亮，“我是个商人，我随你出海，是为了做生意。”
安悠从索路船上一下来便折到杜家船行，没曾想竟然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对不住，苏姑娘。”杜家船行的掌柜道，“我们船只的构造内适应河流湖泊，无法应付海上的风浪，加上没有水手知晓海运。对于洛小姐的要求，实在难以从命。”
“我有专门的海上水手帮忙，而且这段时日最适合出海，杜掌柜可否通融一二？租金还可以多加一倍。”
“实在不行。”年过半百的掌柜脸上透着沧桑，“洛小姐不知道这水上的风险，我总不能让手下这些年轻人有什么闪失。洛小姐更是千金之躯，我非但无船可借，更要奉劝洛小姐还是好生待在扬州，就算有万倍厚利，也比不上自身的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