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头？！”程幻吼回去，然而发现面前的是官兵老爷，连忙卑躬屈膝地点头哈腰，“各位大人好！小的……小的……”他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把把乘贞从车厢里拖了出来，“这、这是贱内……这个、这个打老婆不用去见官吧？”
那领头的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谁管你打不打老婆？问你有没有瞧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五十岁的老头？你是说前面镇上的张老七还是胡家妹子的公公？”
程幻抓了抓头皮，待要再报出几个人名来，一直在旁边垂着头哭泣的乘贞忽然跳下马车，蒙着脸往外跑，嘴里哭喊着：“我不活了！跟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站住！你个臭娘们！你可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程幻连忙向她跑的地方追去，连这边的官老爷也顾不得了。
一个兵士待要去追他，领头的伸手拦下他，“他定然没见过——不然哪里还敢在我们面前打老婆？你们几个，去那边林子看看，我们先到镇上去！那人受了伤，一定会先设法找大夫。”
车窗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再无声息，车厢里胡乱堆成一堆的东西，稍稍动了动，接着，被子里慢慢探出一颗脑袋，发现四野一片沉寂后，终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等去林子里搜了一遍的官兵离开之后，程幻和安乘贞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
“哈哈哈……天哪，幻幻，你真该去当戏子啊！”乘贞笑弯了腰，极力稳住笑，装出粗粗的声音，“臭娘们，跟老子出来了还不听老子的话，你想找死啊……啊哈哈……”
“你、你再骂我，我，我不活了！”程幻做悲泣状地捧着脸，完了实在撑不住，笑倒在车辕上。
“胡说，我哪有演得那么恶心？”乘贞笑得浑身乏力，拿拳头捶他。
程幻捉住她软绵绵的拳头，两眼一瞪，“你可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竟敢打起老公来！”
“呃咳咳咳……”车厢里的齐仁丰忍不住出来打打岔，完全搞不明白像方才那样命悬一线的惊险怎么到这两人嘴里却变成了笑料，待两人齐齐收了笑望向他，他点头道：“小哥儿真是聪明绝顶。如果不是这么一闹，他们一定会细细盘查这辆车子。”
“那是，大家都这么说我。”程幻笑纳了齐仁丰的夸奖，坐上车辕，“那，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哪里也不能去。”齐仁丰道，“先让我在这里养好伤口，然后，再去通州。”
“可是……”乘贞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们这里只剩几只馒头而已……怎么也不够三个人吃到你伤好啊？！”
“这个倒好办，我可以去前面镇上买吃的东西。”程幻说着，脸上忽然显出一丝为难之色，“只是……我们俩都没什么银子了……”
哼，这贪财的家伙连老人家的便宜都要占，乘贞待要出来揭发，被程幻拉住了手，齐仁丰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交给他。
这么一点银子啊……程幻有点失望地打开布包，淡淡的金光马上映亮他的脸——程幻一愣，“这、这、这……”
“金叶子哦！”乘贞拈起一片，顺便踢了程幻一脚，“发财了你！”
呜呜呜……程幻感动地捧着这个小小布包，爹啊娘啊，这是你儿子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金子啊！
看来他又遇到了个相当有实力的金主啦！
自从齐仁丰到来，乘贞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许多，以齐仁丰需要好好进补为借口，乘贞每天都能喝上些好汤好水。而这个问题，直到齐仁丰的伤好了大半时程幻才发现。
“不是吧？！”程幻跳起脚来，“你每天说服侍齐前辈吃饭，就是这样子‘服侍’进自己的肚子里啊？”
“叫什么叫？”乘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勺甲鱼汤，“是干爹让我喝的。”
“干爹？！”
程幻的眼珠子掉了下来。
乘贞得意地“哼”了一声。
“我是吃素的。”齐仁丰坐在车厢里向他微笑，“而且，难道你不知道，这丫头天生就是这般好吃好喝好生养着的人吗？”
“我只知道那种好吃好喝好养的东西最后会被拉出去宰掉呢！”程幻心里极不平衡地啃着手里的包子。呜……没天理啊，他天天跑上跑下，却只能吃包子，她就待在这里，却天天喝甲鱼汤……
“啧啧啧，干爹，你买了醋吗？”乘贞问。
“没有啊！”
“那我怎么闻到酸酸的味道了？”她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唔，好酸，好酸。”
程幻吐血。
终日无聊，程幻跟着齐仁丰学算卦。
“还记得天干地支？”齐仁丰问。
“知道——”程幻摇头晃脑地背，“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一直背到已未、庚申、辛酉……癸亥。
“那六十四卦呢？”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大壮、晋、明夷、家人、睽、蹇、角、损、益……”一直到小过、既济、未济……程幻背得口干舌燥，端起身边的白瓷碗喝了一大口水，“我说老大，你教我两天，就只有这点东西吗？”
“六十四卦、卦辞，会解吗？”难以掩饰眼中的惊异，齐仁丰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说是说教了两天，其实只不过跟他说了一遍而已，而这个孩子，竟然能够背得出来！
程幻又摇头晃脑地把六十四卦卦辞背了出来。
奇才啊，奇才啊！
齐仁丰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你可知道这卦辞的含义？”
“不知道。”
程幻老老实实答，什么“括囊、无咎、无誉”，什么“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背得出来是一回事，明不明白又是另一回事，“我也只认得三字经千字文而已，压根不晓得那是些什么东西。”
齐仁丰震惊，“你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却能背下来？”
“那又什么难？”程幻得意地大笑两声，“只要我见过的东西，就怎么也不会忘记！”
“好，好。”齐仁丰凝视着他，眼中有精光闪烁，“还记得我昨天画给你看的太极八卦图吗？”
“唔。”程幻利索地捡了一根树枝在空地上画了起来。
“好，你现在，站在中央。”
“干吗？”
“教你一个小把戏。”齐仁丰眼中有神秘莫测的光芒，“你照我说的去做。现在，踏震位……坤位……离位……”
他越喊越快，把程幻累得大汗淋漓，终于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呼……呼……这、这是什么把戏？不、不会是猴戏吧？”看起来，自己很像那只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
“从今以后，每日早、中、晚，各练一遍。直到无力为止。”齐仁丰微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不出三个月，你就知道好处了。”
程幻除了每天骑着马跑来跑去买东西以外，又多了项任务。
每当他在八卦图上踏来踏去的时候，乘贞就靠在一边的草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天气越来越热，她也换了纱衣，长长的头发仍然披散着，倒像是另一件衣服。风吹来，衣服和头发一齐飞扬，程幻总忍不住看得停下脚步，有点呆。
“猪头！”乘贞拾起隔年的松果丢他，很尽职地履行干爹交代下来的任务，“巽位、坎位……乾位、震位……哈哈，幻幻，你可真像只蹦来蹦去的猴子！”
“我像猴子，那你呢？”程幻边练边回嘴，“你就是母猴子！”
“放屁！我什么时候跟你有关系！”乘贞一面说，嘴里报得更快了，“离、乾、震、坎、乾、离……”累死他去，看还有没有力气回嘴。
“你、你可别忘了……那、那天你说过你已经、跟、跟了我的！”
“哼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乘贞更不容情，卦位越报越快，可怜的程幻很快便浑身大汗一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呼呼喘气。
“老大——”他扯着脖子喊，“你打坐完了没有啊？！你绝世聪明英勇无匹帅遍天下无敌手的徒弟都快被折腾死了！”
五月的夜晚星辰灿烂，淡淡的星光从车帘外透进来，四下里都是青蛙与虫子的叫声，一波，又一波。乘贞在车厢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叹了口气，爬起来，掀开帘子。
程幻靠在车辕上，脑袋歪向一边，腰上别着齐仁丰给他们用来避蚊虫的艾草，睡得正香。
“喂……”她轻轻推推他，不敢太大声，不想把那个在树上睡觉的人吵醒，只得轻轻地在程幻耳边叫，“别睡了，别睡了……”
“干吗？”程幻咕哝一句，睁开眼见是她，马上又合上眼睛打算继续回到梦乡，忽然耳朵上一痛，他龇牙咧嘴地喊了“半”声——嘴马上被乘贞捂上。
确定他真的“清醒”了，乘贞才慢慢放了手，靠着他在车辕上坐下，两腿轻晃，“陪我聊聊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