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悠的视线落在他的袖子上，原要说的话也就此转题，“补丁？宁王，你果真去体验民间疾苦了。”可不是么？他——龙简——皇帝最疼的皇四子穿了带补丁的衣裳……传扬出去会引来多少唏嘘？
龙简扬起手臂看了一眼，“是啊，这才叫‘亲身体会’，出门在外，当然不比在宫里。”
“那你也不必——”她咬了一下唇，“算了，不关我的事。”
“又回避了。”龙简无奈地摇摇头，“我当初突然离开，只留下纸条一张，你能对天发誓，没有一丝怅然么？”
“当——”
“唉唉唉，要提醒你几次，说话三思！”龙简坦然地望着她，“我承认从第一次在那家小店看到你，就有与众不同的感觉，多次的接触直到现在更让我确认了一件事——”
“别说了！”她心跳得很快，有种混乱的预兆，于是习惯性地选择回避，捂住了耳朵。
龙简拉下安悠的手，紧紧扣在两侧，“如果真的和你无关，听一听顶多冷笑作罢，可你却被影响了。”
“过分！”她恼羞成怒道，“听不听是别人的自由，你在以王爷的身份命令我听么？”
“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自显身份了？”他微微一敛眉，“说好是陪我，现在却是争吵。”
“你在江湖流落两年，最后一丝皇族的气度都没有了。”安悠脱口而出。
“你在官场打滚两年，最后一丝含蓄的气度都没有了。”他好整以暇地应对。
“……”
说不过他，安悠选择沉默，气闷凝结于心。
“我去了北夏。”他兀地开口。
她张张唇，见他露出笑容，负气地偏过头去，“那又如何。”
“你不问？”龙简将她的发丝拢至肩后，“离开北夏，一点不想念是么？”
“想念又如何？”她淡淡地说。
“你来自北夏，不想那里的天空么？”他的眼中又出现以前迷惑她的那片纯净与温柔，“没有京城繁华，视野却广大许多，十分豪迈。”
“那是当然了，塞外北夏的雪松天池密林都是中原没有的。”说到家乡，安悠的脸上情不自禁扬起一丝笑意。说到后来，发现他直勾勾望着自己，不自在地怒声道：“你看什么？”
“人生来就是要看别人的，总不能天天对着镜子。”他耸耸肩，“你很美，不要天天强迫自己冷峻，不好的。”
美？他说她长得美？
安悠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又笑呵呵地贴近她的耳边说：“尤其是脸红的时候，比如，现在就是。”
“胡言乱语！”安悠慌乱地转过头。
“以我的身份见过那么多佳丽，难道还会说错么？”他也随之转到她跟前，“看我的眼睛里映出的人，就知道是不是说谎。”
“看来你心情很好，不需要人陪，我告辞。”安悠起身就要走。
“你言而无信。”龙简伸手拦住了她。
“是你轻薄在前。”她终于忍不出吼了出来。
“我很喜欢你。”
“什么？”
“我很喜欢你。”龙简一字一句地说，“以前让你离开京城，是不愿你留在危险的地方，现在不让你走，是我不愿放开你。”
“住口住口！”她仓皇地一个劲儿摇头，“你说谎，你跟我根本不了解对方，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扬臂抽剑，屋中顿时寒光一闪，剑刃直指他的眉心。
龙简眼都不眨一下，赤手握住剑刃，“你是感觉不到还是在逃避？我给你两年时间，你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么？”
“不要逼我。”眼看着鲜血从他的掌心滴落，安悠百转柔肠。很早以前，看他一个人在宫里失意的样子，就狠不下心拒绝挽留，何况是现在？他总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也能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无法再以温文儒雅的表象********，在他面前，她就只能是一个任性固执的女子么？
“是不要逼你自己。”他不以为然地握着剑尖，一步一步靠近她。
安悠向后退，心里升起的另一种感觉快要呼之欲出，恐惧之下，她一咬牙，内力灌于手臂，剑刺向他的胸口。
龙简闪也不闪，任剑刺入了胸前，滚烫鲜红的血顺掌心、手腕不断外涌。
“你在做什么？”安悠一见此景，顿时清醒过来，急忙抽剑。
龙简却出乎意料地制止她，甚至更深几寸扎入血肉。
安悠一掌隔开他，顾不得落地的剑，上去点了他穴位止血，怒道：“疯子！”
“我是疯子，所以需要冷静。”龙简闭了闭眼，身上的痛楚让他的心轻松了一些。
预谋！一切都是他的预谋！好一个龙简，用她的剑来以毒攻毒，覆盖之前受到的伤害么？安悠瞪着他，眼波流动之间，****的热潮袭来，哽咽地说：“这算什么？让我来背负一个无情无义的罪名，让你解脱，觉得很轻松是不是？那不如让我杀了你，更干脆！”
“安悠……”
“你走了就不该回来，不管这里发生什么，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为什么要回来？”
“你有你的迫不得已，我有我的无可奈何。”他抱紧她，下巴枕在佳人的肩头，“还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么？有些事，即使对抗了‘天理不容’也会落得‘情理难容’，若能保全其一都是要付出代价。”
“你要违背圣旨？”她悚然一惊，抬头看他，“公主和亲已成定局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哥哥。”他的眼神一冷，“为了绻儿的未来，这次，即使逆天，我也要反抗到底。”
“如此会跟梅妃决裂。”安悠有种不祥的预兆，“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他举了个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习武之人，右手废了，左手一旦危险，会不去救么？”长啸一声，“当年我顾忌太多，才会把绻儿一步一步推到死胡同，我欠她的一定要还。”
“不怕我揭发你么？”她几乎要叹息了。
“连伤我一点皮肉都这么难受，你怎么会陷我于险境？”他镇定地说，“安悠，要承认一段感情，是不是非要等到后悔莫及？”
“我……我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很乱，你一回来，打乱我好多计划。”
“也许是好事。”他望着皱眉的她，“好好想想吧，你是要继续这样过一辈子，还是愿意和我一起拼一次？”
“将来？”陌生的字眼让她一愣。
龙简指了指这间屋子，“以前的事没办法挽回，只能看将来，安悠，我曾是个纨绔子弟，现在却是江湖浪子，可你对我来说，仍然很特别，在我回到这里后第一个跑去见的人是你时，便很清楚了。”
安悠退两步，一双黑眸紧紧瞅住他，“你何苦？我、我不能给你任何回报的。”
他摊摊手，“你的心墙太高，根本不让人走近，我费尽周折，还是在外面打转，唉，更别说什么回报了。”
“以你的条件，就算不当王爷，仍然可以找到如花美眷，我不行。”她心一痛，“在喜欢人的方面上，我恐怕早已失去了那种能力。”
“你明白什么是喜欢么？”他若有所思地笑了，“在没有意识到喜欢时，就已经开始，在意识到时便已深种，当醒悟时已是百年之人……如果今日你可以拿剑利落地扎我一次，就足以斩断你我之间的关系，从此以后，龙简再不相扰，如果不能，你就面对这份感情。”这番话语气很温柔，如恋人之间的耳鬓厮磨，让人心慌意乱，可这话又尖锐如刃，逼得人不得喘息。
剑就在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安悠弯腰去捡——
刹那，龙简意识到她的想法了，扬手一挥，掌风打歪了断水剑，只在安悠的肩头划了一道长长的印子，立即，雪白的衣服浮现鲜红。
“你！”
龙简迅雷不及掩耳搂过她，一点章门穴，不由分说撕开衣襟，露出她受伤的纤肩，手起袖断，缠绕上涌血的部位。
安悠被制住无法动弹，肩头上掌心的热度让她双腿酸软，咬牙道：“我不是被人看了身子就要死要活的女人，你若是想用这点要挟我，抱歉，弄错人了。”
“终于承认自己是女人了？不错嘛！”龙简又是恼又是怜，“如果你觉得扎自己一剑，就抵了刚才伤我的事，那也错得离谱，这身子给我看，本来就很正常。”
“无耻！”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眨眼，“我现在是行走江湖的浪子，繁文缛节一概免去，说好了陪我，不准再闹别扭，好了，先打个盹！”说罢，打灭烛火，硬是拉安悠半坐在自己腿上，靠在桌边休息。
安悠被点了穴，挣脱无力，靠在他胸前 ，慢慢的，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
龙简在黑暗中低叹一口气，搂紧安悠，在她耳边说：“等我处理完绻儿的事，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能去哪里？”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龙简听得一字不差，“离开京城，到没有倾轧的地方。”
“世间哪里没倾轧？”她疲倦地闭上眼，“走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