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被叶执带往治安部的工作室，治安部的设备和配置比不上在第一空域维和部，但相较于破败贫瘠的外滩而言，简直就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叶衍的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黄衾只是对他做了初步判断，进一步验尸在残像导出之后。
流苏的视线一直聚焦在叶衍身上，无论生前是多么阴险狡诈、看似无所不能的人，都逃脱不了生老病死，他能掌控洛林，他能掌控整个第九黄昏甚至是中州的地下王朝，但他永远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生前良田千顷，娇仆美婢无数，死后也不过一口棺椁，一座坟茔。
“叶执上尉，这就是您寻的瞳术异能者？”开口说话是个病变人类，他没有注射纯白希望的待遇，脸上的黑色印记和他的人一样，张牙舞爪。
“云流苏下士，这位是治安部队长，魏杰准尉。”叶执无视魏杰的无礼和傲慢，维和部和治安部积怨已久，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挑起战火。
再怎么积怨，魏杰也是她的上司，她朝着魏杰行了个礼标准的军礼，眉清目秀、端庄有礼的流苏目光楚楚动人，清澈地好似清泉石上流，她相信她那金鸡百花奖的演技拿下魏杰妥妥的，魏杰的目光也确实松动，但是对着叶执依旧口气不善。
“S级的瞳术异能者，但是她的技能还是几个月前才被激发的，这样的人你也敢用？”魏杰的恶意不是针对流苏，那么就是冲着叶执，察言观色上道的流苏甚至能在其中嗅出私人恩怨的意味。
魏杰对于叶执的不屑中带着仇视和憎恶。那种在漫长的时光里熬成的毒，融入四肢百骸的怨毒，潜意识里的举止都透着敌意。出言讽刺便是夸张的恶意。
“要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替换云流苏下士的瞳术异能者，我很乐意不用她，”叶执对着魏杰的态度不咸不淡，却也不计较他的忤逆。他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多余的纠缠。
“那希望这位美丽的小姐，今晚别做噩梦。”一米八个头的中年军官长得男人味十足，但是他此刻的模样十足像是街头的泼妇。
黄衾腻味了魏杰这种无谓的纠缠，心情恶劣，睡眠不足，“你长得真没那么难看，为什么她要做噩梦？”牙尖嘴利地让魏杰表情像是吃了只苍蝇。
他抛给流苏一个头盔，指挥者工作人员将另一个头盔戴在叶衍头上，流苏坐在一个机舱内，身边具是复杂的零件导管，头盔上也插满电线。
残像导出技术在流苏还在红月谷时，一天用上不下八次，简直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她甚至摸索出它的漏洞，可以不着痕迹地修改导出的残像，而且天衣无缝。
戴上头盔，视线一片黑暗，一个诡异的红点在半空中飘摇，静谧的空间让她感受到心悸的熟稔，这种让她颤栗而无力的感觉愈演愈烈，随着那个红点逐渐清晰，浮出水面。
右眼梦魇，左眼预知。绝无仅有的异瞳瞳术。那个人，是陆宸。
她早该想到的，能把叶衍逼上绝路的舍他其谁？
“我不会让你死的，请抱着最大的决心，活下去。”陆宸朝着叶衍一鞠躬，再次用上那个“请”字，向叶衍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这让流苏想起在叶家，叶缨也是在他彬彬有礼的一个“请”字中崩溃，陆宸向来有这种本领，以最无可挑剔的礼仪使人癫狂。
叶衍的意识被卷入一个漩涡，陆宸的身影也消散在漆黑的夜幕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散发着圣洁蓝光的巨眼，甜美的电子音如同唱诗班的和声。
“基因扫面，基因色灰黑，异化面积百分之五十。”
“基因扫描，基因色灰黑，异化面积百分之七十。”
“基因扫描，基因色灰黑，异化面积百分之九十。”
“基因扫描，基因色黑色，病变人类。”
“审判之眼”不断刷新叶衍的检测结果，一声一声的催促，将叶衍推向病变人类的深渊。
“基因扫描，检测结果，亡灵。”依旧是柔和的声线，天真的疑问背后是让人颤栗的森冷，“你为什么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你为什么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刻薄的疑问，让流苏这个旁观者都心寒，辨认不出现实和梦境的叶衍双手抱头，跪坐在地上，“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亡灵。绝对不会的……”
叶衍的心魔是他的人种。
他的妻子也就是叶缨的母亲异化时，他毫不留情地弄死了她，只为掩藏这个事实让他继续在联盟立足。他甚至试图孤注一掷进献自己的女儿来挽回他在联盟的地位，然后抛妻弃女的叶衍最终还是被联盟放逐。
他至始至终都相信自己是纯种人，他连该死的异化人都不是又怎么可能成为亡灵?
他对于自己的人种比谁都执着。低等的人种就天生低人一等，他自认为凌驾于低等人种之上，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掌握他们的生死，在“审判之眼”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走向一个极端。
而今他是亡灵，一辈子没有翻身的机会，一辈子低人一等。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怨恨地看着审判之眼，他曾经也是爱着它的，他也相信它给人类带来安宁，但是当它判定他失格时，也剥夺了他继续信任它的权力。
“审判之眼”在叶衍面前一点一点放大，它的阴影让叶衍喘不过去，“审判之眼”明净的蓝色让他想起联盟的天空，帝都的大海，还有叶缨最爱的长裙，他的妻子深邃的眼眸。
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他一头撞在“审判之眼”上，笑容狰狞而疯狂，他死也要拉它一起陪葬。
梦魇消失，叶衍被困死在一个噩梦里。这个噩梦从他被驱逐出联盟开始，他就没能醒过来，现在他永远不会醒来。
对面的陆宸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他叼着烟斗，脸上是兔死狐悲的惋惜，“真是无趣！”陆宸的嘴角机械地上扬，眼中露着失望，他的叶公，怎么这么快就轻生了？
随后，他将视线转到无人的一边，唇角弯弯，说不出的艳丽，“残像导出的是云流苏小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