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她救了我,很凑巧的是,那天晚上,我居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像母亲一样地抱着我,有多久了,母亲没有这么抱过我了,记不清了,好像只有父皇特别高兴地夸我时,母亲才会冲我笑笑,母亲的笑容很美,我听宫里的宫女说,母亲是整个后宫里最美的女人,可是照样得不到父皇长久的关注。而她呢?要真实来说,整个后宫中长的比她好的不上一千,也可以用数以百计来论,当然,这话我不会对着她说的,怕她生闷气,她老是这样,有什么事情,喜欢藏在肚子里一个人去扛着,而我,却恰恰舍不得她如此,真是一物降一物吗?
其实那天落水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生病了母亲会不会心疼我,然而我料错了,本来我看好了那里有一个侍卫把守的,只是不知怎么的,那侍卫中途出去了,命该如此吧,于是,我遇上了她,那一次冒失的行为,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然而,却十分佩服自己那一次的举动,要不是如此,我要怎样才会碰上她?
摇摇头,我挑挑眉,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动作似乎成了我最为熟悉的动作了,对她,我总是这么无奈,如果需要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的。
要说来,那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确实是诡异的很,我清楚的记得,那里,就像是传说中的阎罗地域,我看到了鬼差长长的舌头,看到了那些飘荡着的幽魂,当时虽然怕,却还是想拉住她不让她走,当时真恨自己人小没力气,居然连个人都拉不住,要那么高贵的身份又有何用!母亲总是说,皇家的身份是如此尊贵,要我努力读书博得父皇的夸奖,然父皇一旦夸我,母亲便又要求更好,让我拉着父皇去漪兰殿,有好几次,我清楚地看到了父皇的皱眉,以为他不高兴了,小心怯怯的不敢去向父皇请求,但另我奇怪的是,父皇居然仍是答应了。如今,我才明白,父皇真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更是一个英明的父亲!
那个侍卫走了,我在水中差点就死了,我不会游水,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学,那时候,我想,我再也看不到母亲的笑了,也见不到父皇了,心中迷迷糊糊的,忽然就感觉有人抱着我,一看,不禁失声出口,“原来,真的有你!”为此,我还呛了一口水。
昏倒前,我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再也不让她走了,那一回,我没有拉住,这一次,绝对不会这么把她放跑了。可惜,我醒来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她,我把所有的伺候我的宫女都找了一遍,仍是没有找到她,要说,那个潭水就在这里的附近……于是,我让得意去打听。
得意后来回报我,她病了,为了救我生了一场病,在宫女的不注意下,我跑去了她的住所,果然,看到了她,真的就像梦中的一模一样,真的是她,就是她!
她似乎是哭过了,眼眶有些红,难道是因为生病难受了吗?我好了,她不是应该也好了吗?
我拉着她去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溪水,我总是趁着伺候的人不备时,偷偷地跑到这里来玩水。
我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摇头。
我再问她:你不记得了?
她还是摇头。
我细细打量了一阵,我没有看错,真的就是她,可她却不记得了,我想了一想,既然人在这里,我还真怕她跑了不成,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至少以后我能常常见到她了,不禁也为自己高兴,蹦蹦跳跳的拍着小手,我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我知道,后面跟着的宫女宦官都盯着我呢,一定会把这里的事情禀报给母亲知道,不过我也顾不得那些了。
我问她愿不愿意伺候我?看她样子,似乎是不愿意,她以为我只是一个孩子,还故意用哄的语气跟我说话,其实,我什么都懂,明显地知道了她的不愿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她不是这里的洒扫宫女吗?难道伺候我还比不上那样的粗活,我有些生气,她为什么总和别人不一样呢?之前,母亲也给了我一个宫女,就不是她现在这个样子,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而她,要笑不笑的,还干巴巴的,她不知道,她现在这副样子,是大不敬吗?不过,我却不想治她的罪,真的,一点也不想,连想也没想到。
我还没说什么呢,她似乎就怕了,虽然委屈着脸,但还是同意了,我很高兴,以后,我定然不会让你委屈的。
她的名字叫葳蕤,我曾经问过她以前的名字叫什么,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我不想唤她这个名字,这是宫女的名字,而我,并没有当她是一般的宫女。
她有时候似乎很有学问,总能让我沉闷的心思变的欢快起来,但有时候又似乎迷糊的紧,对于一些大家都热衷的东西全然不在乎,我每每赏赐她一些东西,也没见她穿戴出来。
阿娇姐的事,我很不高兴,母亲私下里总是交代我要好好对阿娇姐,要讨阿娇姐的欢心,我不喜欢,并不是不喜欢阿娇姐,而是不喜欢这样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感觉,更不喜欢母亲这样严肃的语气,而目的却是为了阿娇姐,说实话,我有些羡慕,羡慕阿娇姐为什么能让母亲这么上心,明明我才是她的儿子。
有一回,阿娇姐不高兴了,自然母亲也不高兴了,冷冷的语气,我垂头沉默,回了自己的住处,抱着她就开始大哭,倒是把她给吓楞了,不过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这么任我抱着,等我哭完了,才开始笑着说我的脸哭的有多么难看,还说要是哭多了以后会长的难看,哪有人如此说的,连古本上都没有这种说法,我撇过头,知道她是在哄我,故意反驳道:男子汉大丈夫,要一张上好的面皮有何用?
在她的话下,我竟然就把今天的事简简单单地说了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来的,她好笑地看着我,也没有说阿娇姐的好,却分明让我对阿娇姐的敌意没有那么大了。
后来,父皇病了,病得很严重,御医全都聚在那里,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父皇,大家都在偷偷地说,父皇怕是……后面的话我从他们摇头的动作中也似乎明白了几分,可我不信,父皇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呢?不会的,我一直跟自己说不会,可皇宫中好沉闷,谁都不敢嬉笑,整个皇宫都沉闷的很,我怕了。
我跟她说:父皇病了,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早朝了。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捂住了我的未吐出口的词,轻微摇头:不会的!
我喜欢她这样抱着我,此时此刻,我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了,她会陪着我的,我告诉自己。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不像红襄,会想着讨我的欢心,相反,人多的时候,她总是靠在角落里让人发觉不到她的存在,直到我让人都退了下去又只留下她一个,她才会跟我说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话,她会抱着我哄我,也会故意皱鼻子装苦脸,后来我才明白,她还会故意说一些反话刺激我,而我,不争气的是,往往被她的话左右了,一听那些便豪情万丈了,似乎只要那么下去便行了,而她,说完那些,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再问她时,她早已不记得了-,每当此时,我真恨不得让人去打她的脑子,可我终究没有,因为我舍不得。
我曾问她:什么是成亲?
我明显看到她的脸庞僵了下,随即摇头道:这么深奥的问题,王爷都不懂,婢女又怎么会懂?
此时想来,当真是好笑,她怎么可能不懂,不懂才怪,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而已,而我,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的含义,可也知道,一旦成亲,两个人就必须在一起,我没有跟她说的是,其实,我想成亲的人,是她!
也许,我长大了,就有自己的自由了,就能自己去做一些想做的事,而我,也终于长大了,我按照母亲的愿望娶了阿娇姐,也终于真正的明白了,究竟什么才是成亲,这时候,我反而有些怨她,她那时候为什么要跟我说她不懂成亲,她要早这么跟我解释,我一定不会娶阿娇姐了,而她,却当个没事人似的,总是让我看了生一肚子闷气,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说了也怕她逃避,一定会是这样的,最近,每当我有一些稍亲密的举动,她就像个兔子似的一蹦三尺远,仿佛我就是凶神恶煞,她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想要了她,她还能逃吗?而我,只能冲着她的背影生闷气,终究,是我自己不舍!
那天,阿娇姐打了她,王平来通知我,我急忙就赶了过去,可还是迟了,就在我话音落的时候,那一巴掌也扇到了她的脸上,红红的五根手指印清晰的印在她的脸上,那响亮的一记掌声犹如响在我的心头,那一刻,我深切的明白了,我对她的依恋其实已经深入了心头,藏着窝着都怕她受了委屈,如今居然被个下等的宫女给打了,这种屈辱疼惜的感觉让我自己都有些胆寒,什么时候,她已经在我心中这么重要的位置了?我自问,可找不到答案,我想,她也不会知道答案的,她那样迷糊的一个人,要知道才会怪了。
我去帮她擦药,分明感受到了她的逃避和退缩,我有些生气,想跟她说又怕吓着了她,反而对我更会避退,自己心中恼怒却也不想去对她发泄,算了,我等,我想,你不习惯,我等到你习惯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就连我自己,都舍不得去勉强她,更何况是他人?!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父皇崩了,身为太子的我自然登基了,五色冕冠戴在头上,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心情难免激荡起伏,皇位,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争抢,我笑了,笑容复杂,要说得失,谁又说得尽……
她很高兴的跟我说:陛下,该自称朕了。
是啊,该唤称呼了,可我始终没有在她面前用那样的自称,而她也没有再次纠正过,其实,我的想法她必然明白,她虽然时而迷糊,但那是她不愿意去招惹,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思。
我给不了她最为尊贵的名分,我曾跟她说:那个位子,迟早都是她的。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即使知道她并不在乎,可我始终记在心里,属于她的东西,我必定会给她。
而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把孩子放在别人家里,要依她的性子,也确实可能会这样做,我知道她喜欢宫外的生活,生夷定的那几年,她在宫外就过得极好,有时候我故意有几天没去,她却仿佛不知道般,从未托人进宫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最终还是我自己忍不住了去看他们,她倒是和夷定过得极好,见了面也不问问我怎么这些天都没来,甚至连一句责问都没有,结果还是我自己一肚子的恼怒无处发,见着了她更是发不出来。
她说想让孩子过上自由的生活,再要说匈奴,早几年我就已经绝了和亲,自然不会让夷定踏上那条路,可她还是坚持要那样,她要么不要,要么一坚持下来绝不会服软,真不知道她这是好性子还是不好?不过总之,我还是答应了,只要是她要求的,我哪有不答应的?叹一声气,有时候真会想,她是不是在我小时候给我下了什么蛊?这个女人……
她又怀孕了,我极为高兴,其实我早想好了,一旦她怀孕,后卫空悬的后宫,舍她其谁,可我没有想到,生孩子还是让她遭了一回罪,要不是淳于缇萦的出现……我的心到现在都在后怕,那时候,仿佛万籁俱灰,我当时真的想到了,如若她真的……那我会要所有人陪葬的,还好……
然而,我现在才明白,那个位子,又有什么呢?既然她不想要,那便随意吧,天注定的东西,只要我在她身边,有没有那个位子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原来她一直都瞒着我,那件事……难道上天真有那么离奇的事?我不敢想象,若真的如此,我感谢上苍,这一生,对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