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平都城外低矮的山丘与木屋,一眼望去,平淡无奇地似乎可以被青翠的群山湮没,然而就在这不起眼的木屋之中,却坐满了南奚最为精英的将领,这些人,或年轻如十五六岁,或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然而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面色都极为恭谨,低垂着头围坐在简陋的长桌旁,神色认真地听着卧躺在木榻上的男子问话。
“夏迩国主现在何处?”
因重伤未愈,男子的声音还带着些微沙哑,问及一国之主时,他的眼神却也极为淡漠,好似事不关已一样。
一名老将对她很是尊敬,于是回道:“就在柳客城的城守府中。”
“哦?就是那个率领全城百姓英勇抵抗南奚军队的城守魏成英?”
“正是。”
男子眯了眯眼,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带着些嘲讽的语气说道:“如今夏迩对外宣称国主伤寒加重,被护送回平都,暗中却紧锣密鼓地细细搜寻,他们将目光锁定在邱山附近,并全力支持魏成英抗敌,可是他们哪会想到,他们那英勇杀敌的魏城守,其实一直都在为南奚卖命潜伏呢。”
话毕,他又将赞赏的眼光投向桌旁的老将,点了点头道:“魏成英肯为南奚卖命,都是托了付老将军的福啊。”
老将轻轻一摇头,不再言语,男子也不追问,只轻笑一声,继而转头对桌子另一侧几个年纪稍小的将领说道:“派人好好守着夏侯郅,便是只剩一口气,也找人拿药石给他吊着。”
那几人略显拘谨,认认真真点一回头,男子便侧过身询问守在一旁的护卫:“陈朗,南边情况如何了?”
“回少爷,各大重要城镇的守卫都已做好部属,三少爷还在千丈原试图拖住余清,只要不发生变故,照计划看来,不出半月,夏迩大半国土便会落入我南奚囊中。”
陈朗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光芒,那是每个年轻男子,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对于在战争杀戮中得胜的渴望与雄心,那是人内心最原始的莽撞与激动,是流淌在血液里,深陷于骨髓中,无法割舍也无法斩断的悸动与追寻。
男子看见陈朗坦然的眼神,心中已是了然,只是相比于他的激动向往,自己更多的却是寂静淡然,从被谴来夏迩做监军,到设计以自己的身死来引发南夏两国之战,接着是如今暗算夏迩国主,将夏迩局势搅成一团糟.......他所做的一切,若只说是为了南奚江山社稷,为了数万黎民百姓,也是虚假得令人作呕,所幸他从不掩饰,他的所作所为,向来不求坦荡磊落,只是为了自己做好每一个打算,准备好每一条退路。
战争的开始,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公道正义,在这弱肉强食的铁血大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就该是天道循环的至善真理!
夏迩若是要来讨伐,就先怨怪怨怪你们那腐朽奢靡的王公贵族,怨怪怨怪你们自己那只求安稳懦弱退让的性子罢!
男子眸色暗沉,却尖锐得如同能够挑破人的内心,他伸出长了薄茧的右手,抚了抚自己胸膛上寸余长的伤口,低低开口道:“南奚众将士听我命令,三日后夜深时分,发动所有势力,包围夏迩十二州府。你们随我一道,攻破平都,开城门,迎三弟进夏迩皇城!”
“是!”
高低不一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是自今夜起,这小小山丘上发出来的第一声号角,自此,夏迩没有白昼的黑夜,才真正悄无声息地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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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是卯时还是辰时了,紫菀一直懵懵地守在花厅门口,看着丫鬟侍卫们将箱子搬过来又搬过去,有些年纪小的一面搬着东西一面低声啜泣,更有些虽然不曾做声,身子却害怕得直发抖。
天还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分明,紫菀看着阴沉的天空,心中想着,也许白天不会再到来了。
迎夏也在搬运的队伍之中,但紫菀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几件临王从各处搜刮来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迎夏见紫菀一直不发声,便自作主张将这些小东西装了起来,递给司以默,放到府门口的马车上。
夕陌在半个时辰前刚刚睡熟,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子,她已经有六七天不曾见到过自己的娘亲了,吵闹得十分厉害,紫菀哄着夕陌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也没有着落,毕竟,临王也有好多天不曾回过府上一次了,自从余清战败、南奚三皇子率领大军攻占了灈阳一带,自从夏迩十二州府发生叛乱,自从夏迩局势大乱,南奚另一支精兵兵临城下、包围了平都开始,临王和婵玉,就一直不曾从宫中回来过。
国家尚在山河破碎之时,皇城之中的争斗还未止息,只这两天以来,紫菀就不下一次听说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夏迩六皇子,于三月下旬夜,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领多年暗中培养的护卫与暗卫杀进宫中,逼着临王交出虎符,而这一夜,也叫世人真正见识到了这位传闻中“风流天下闻”的临王殿下所独有的铁血手段,他单枪匹马将六皇子带入勤政殿,却在殿中设了埋伏,使得宫中御林军一举将六皇子击杀,再将自己刚刚满十五岁的六弟斩下首级,悬挂在内廷正仪门上,以儆效尤。
这时人们才认识到,临王并不是那个整日泡在温柔乡里的花花王爷,更不是同太子一样嗜酒如命的懦弱之徒,人们没有指责他的残忍冷酷,反而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企盼着他可以庇佑平都,致使皇城脚下的老百姓们免遭屠戮,继续过平稳安定的生活。
好似这样期盼,一切都可以如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