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吱呀一声，我在一间逼仄的审讯室里枯坐了五个小时后，终于有人进来了。
“小李白！”
我从回忆里惊喜，抬头一望，来的人好眼熟。
“你小子是吃雷公拉火屎，写几部小说就了不得了，胆子肥到敢杀人啦，哈哈哈，不会是为了找灵感吧！”那人嬉笑着坐到了我的对面，也就是审讯我的位子。“为了那点稿费被枪毙了可不划算哈！”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六叔啊！
六叔全名王大雷，从部队退役后去夏口当了刑警，刚好做了我爸的部下。他们俩人臭味相投，肝胆相照，很快便结为异性兄弟。
记得小时候，六叔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和我爸不是喝酒就是分析案情，喝高了两个人还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曲儿，那调走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仅我妈，连我们隔壁邻居都很烦他。听说我妈还和六叔因为我爸吵过架。
在我高三的时候，我爸在一次任务中犯了个错误，被发配到了江州。随后，六叔也自告奋勇跟来了。我爸有一次喝醉了，勾着六叔的肩膀吆喝：小六子你讲义气，肯为大哥两肋插刀，比亲人还亲，大哥除了老婆不能给你，其他的都能给你……
两年前，我爸退休，六叔升任分局局长。因为我大学毕业就搬出去住了，极少回家，更别说见到六叔了，所以今天再次见面，难免生分不少。
六叔突然板起了脸，重重地敲了敲我的脑门：“瞧瞧你那怂样儿，狗脸上长毛，想翻脸不认人是咋的？我告诉你，这次你犯得事儿大了，不是你爹揍一顿就能解决的，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保不了你！”
“六叔，我爸他在哪里？”
六叔指了指屋外，瘪瘪嘴：“在外头拍桌子呐，你还是不要见他为好！”
我爸从小就爱揍我，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得揍，所以我特烦他。
“六叔，今天这事儿我真的是冤枉的……”
六叔故意低下头翻看笔录，没接我的茬。
我知道，第一遍做笔录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后来，大家开始将信将疑，并且怀疑我有精神病。他们还特意找了个精神病医生给我做了鉴定。当然，这是不管用的。
“我爸他怎么说？”
“我和你爸都知道，你从小就娘们唧唧的，一挨揍准哭天喊地，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杀人！不过，现在屎都快拉到裤子上啦，换做是谁也不可能硬憋回去！”
“我……我什么时候娘们唧唧了……”
“六叔来都来了，你不能让我白跑呀，还有啥没说的，偷偷告诉六叔。”说这话的时候六叔笨拙地玩弄着手里的签字笔，故意看向他处，没敢直视我的眼睛，我知道，连他也不相信我。
不过也难怪，换做是我，我也不信。
案发第一现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人进去过，里面全是我的指纹。王全书的验尸报告在两个小时前就得出了结论：心脏衰竭。致死原因很明显，那瓶速效救心丸里装得根本就不是原来的药品，而是一种促进血管扩张的兴奋剂。那种药，正常人吃了都受不了，更别说心脏病患者。
“我女朋友蓝心没事吧？”
“刚刚在隔壁做完笔录……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夏口采访化工厂，压根儿没有开机，也是结束了才知道你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说完，六叔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我们已经查过了，158这个号码一共往你手机里打过两通电话，发过一条短信，在这三个时间段，蓝心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加上没有任何犯罪动机，她应该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六叔，我学过犯罪心理学，我也知道蓝心没有理由杀王全书……但是，我明明听见她让我假冒平安江州官方微博的记者去东天一号公馆，怎么可能……算了，不提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知道我现在说话的样子很急躁，像是在狡辩，还是缄口为妙。
“你确定你听到的是蓝心的声音？”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亦或者是嫌疑犯。
“确定。”
“刚刚睡醒，脑子正迷糊呢，咋能确定？”
“就算是声音听错了，语气也不会错，她和我说话从来就是那个态度！要不然我也不会中了凶手的诡计！”我十分笃定。
“诡计？”
“六叔，你听我说，这是一个阴谋。摆明了凶手是在借刀杀人，让我替他顶罪。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我。但是我确定，这是一个阴谋。而且这个阴谋策划了很久，凶手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你想想，他都能模仿蓝心的声音和语气啦！还有那条短信，你也看见了，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让我去东南大道98号，还说什么死者名叫王全书！到那儿我都懵逼了！什么死者，明明还活着！然后呢，更扯淡的是王全书又莫名其妙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死啦！我真的是服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扯淡的事情！我一个编小说的我都想不到这蛋特妈的还能这么扯！这凶手肯定是疯了！六叔，你信不信，我只是第一个受害者，接下来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他牵连，成为他借刀杀人的工具！”
我急吼吼地说了一大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语无伦次。
结果，六叔只是“哦”了一声，就没有再接茬了。
就算情商再低的人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莫慌莫慌，先抽根烟，嘿嘿。”六叔嬉笑着主动给我递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会打洞！到底是你爹的种，对案情分析得那叫一个……”
说到这儿，六叔停住了，像是在措辞。
我猛地抽了口烟，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六叔，我一没有情感纠纷，二没有经济压力，你说我有什么动机去杀人？在这之前，我压根儿就不认识王全书。”
“不认识？”
“不认识！”
他故意横了我一眼：“和六叔没必要藏着掖着啊！”
“曹！”我已经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这摆明了是软硬不吃，说什么都不信嘛。
“小李白，你也别恼了，我是相信你的……”
我就呵呵了，这叫相信？
“只是……目前根据警方掌握的情况，所有的证据全都指向了你，本案的最大嫌疑人。”
我没话说了。
“如果你的口供都是真的，那这件事情就太离奇了，大姑娘头一回上花轿啊，我敢说这是新中国成立出过最大的幺蛾子……”
我重重地敲了下自己的脑门，怎么这么倒霉啊，连种事儿都遇上了！
“别说是我了，就连你爸，他可是干了一辈子刑警的老甲鱼，连他都觉得……”六叔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憨憨地笑了笑，但是我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想见见我爸。”
“别了吧……”
“我想见！”
六叔拗不过我，只能打开了房门。
我的父亲李文彬就站在门口，正急切得揪着办案人员询问着什么。蓝心陪在他的身旁。但是当审讯室的大门打开，父亲看见我的那一刻起，他的脸色骤然改变。如果说刚才李文彬是一个心急如焚、爱子至深的父亲，那现在，他就像是一个大公无私、铁面威严的刑警。
蓝心的眼睛红着，明显哭过：“一白……”
我不乐意了：“你哭什么哭，我又不是杀人犯！事情一定会搞清楚的！他们不会冤枉我！”
蓝心咬着嘴唇，想要扑上来抱我，但是被六叔拦了下来。
“不合规矩，嘿嘿，有监控的。”六叔尴尬地笑着。
四个人沉默了几秒。
我的父亲李文彬铁骨铮铮地看着我，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他看我的样子就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不对，他跟我更像是刀俎与鱼肉。恩，就是这样。
李文彬的身子突然抖了一抖，就像是不受控制一样。
我走上前去，小声地唤了一声：“爸！”
迎接我的，是一击狠狠的重拳。
六叔早有防备，想伸手去勾，但是我爸的力气太大，他没勾住。
“砰”的一声巨响，这下手比抓我的警察还要黑一百倍。
当下，在刑警大队的审讯室内，我被我爸打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