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和红枣回来那天，天有些阴，中途还掉了几滴雨。下了车，红枣要自己走，石匠不由分说将她背上。红枣说，伤口好了，你放下我。石匠说，你逞什么能？红枣趴在石匠背上，便显出快活，她问，你跟谁借的钱？石匠说，你都问过多少遍了，还问？红枣说，那么多钱，怎么还呀！石匠说，你唠叨个啥，把你的嘴关一会儿。红枣关了一会儿就关不住了，又说，你说子宫里怎么会长瘤子？我以为割了瘤子那玩艺就弄坏了呢。停了停又说，也不知道弄坏了没有？晚上咱试试吧。石匠扑哧一笑，试什么？锅漏了还能补呢。
村口，柳老汉正啪啪地甩着一条软皮鞭。
石匠诧异地问，这不是老圪蛋的皮鞭吗？柳老汉也不回答，径直甩着皮鞭。石匠和红枣走过去了，柳老汉突然说，老圪蛋疯了！
石匠僵住，问，你说什么？
红枣从石匠肩上滑到地上，石匠一点儿也没觉察。
柳老汉说，疯了！
正说着，老圪蛋光着膀子边叫边疯跑过来，像一只跳鼠。到石匠跟前，猛地顿住，狐疑地盯着石匠。老圪蛋脏兮兮的，像是刚从洞里钻出来。石匠叫，老圪蛋，是我，你不认识我了？老圪蛋突就抓住石匠的肩，大叫，赔我的棋，赔我的棋。狠狠一甩，把石匠摔到地上。老圪蛋拍手大笑，好，好，你又输了。他的目光落在红枣身上，目光就直了，继而滚烫得要着火。红枣恐惧地往石匠背后躲。石匠喝了一声，但为时已晚，老圪蛋奔上去，抱小鸡样抱了红枣，撒腿就跑。路上洒满红枣的惊叫。
石匠边追边喊，老圪蛋，放开她！
老圪蛋毫不理睬，径直跑上了棋盘山。石匠追上去时，红枣小麻雀样儿的双乳已被老圪蛋抓得鲜血淋淋。红枣看见石匠，一下子晕过去。石匠怒吼一声，一脚踢在老圪蛋脸上。老圪蛋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爬起来，嗷叫着跑开。石匠抱了红枣，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半晌，红枣睁开眼，喃喃道，回……家……石匠的鼻子酸了。
红枣受了惊吓，伤口绷开，连着输了好几天液。
等红枣输完药，石匠独自爬上棋盘山，在空荡荡的棋盘边久久地坐着。后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石匠听出是谁，没有回头，粗声粗气地问，你把棋子弄走的？柳小叶顿了顿，说，不是我，是棋盘村。石匠痛心道，谁的主意？柳小叶说，我的。石匠猛地回过头，和柳小叶对视着。
柳小叶娇啧，瞧你这凶样儿，吃人啊？
石匠红着眼睛说，我恨不得吃人。
柳小叶怕石匠着魔，忙转了话题，红枣好些了？
石匠嘶哑地说，好些了。
柳小叶说，这就好。
石匠幽幽地叹口气。
柳小叶见火候已到，便说，我为你的石像联系了买主。石匠的红眼翻着她，你一直在打石像的主意？柳小叶说，你怎么这副腔调？我……石匠冷笑着打断她，原来你是为了石像才往山上跑的。柳小叶的心噌地疼了一下，想辩白，觉得又没必要，便不言语。柳小叶在得知被男人甩掉时，确实想回村过清静悠闲的日子，可看见石匠，看见石像，柳小叶就觉得胸里有泥石流样的东西往外涌，她按捺不住，清静悠闲和她的性格格格不入。
长久的沉默之后，柳小叶道，这些石像能卖个好价钱。
石匠重声道，我不卖。
柳小叶说，不卖就是废石头。
石匠说，不卖就是不卖。
柳小叶不动声色地说，不卖怎么还看病的钱？
石匠猛地抽搐了一下。
柳小叶说，不是我逼你还钱，实在是那些钱是我向别人借的，不能拖太长的时间。
石匠问，不能缓？
柳小叶横下心说，不能缓。
石匠沉默了。
柳小叶说，棋盘山终究是要开发的，你的石像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缺不了胳膊少不了腿。你愿意，可以时常去看看。
石匠苍老的额头满是皱折。
柳小叶说，当然，卖不卖由你，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给我回话。起身嗒嗒地走了。石匠瞅着她扭动的空洞的屁股，忽然觉得自己整个陷入那个空洞里面了。石匠愤恨地想，你毁了我两次，还嫌不够？还要毁我？你不在外面呆着，为什么要回来？又往山上跑？石匠弄不懂她。她把什么都给他了，就是不让他弄懂她。他没弄懂她，糊里糊涂地陷了进去。但有一点儿他是明白的，和柳小叶打交道，他永远赢不了。想到这儿，石匠的执拗突然犯上来，他凶凶地嚷，我不能让你赢了！柳小叶弄走了棋子，再得手的话，她还要把整个棋盘搬走。
石匠从地上跳起来，抓起大石锤，猛地向石雕砸去。一锤，又一锤……
从下午砸到晚上，又从晚上砸到黎明。
石匠神经质喊，我叫你赢！我叫你赢！！
柳小叶爬上山顶，石匠正将最后一个石像击碎。看着这些残碎的石块，柳小叶的脸骤然白了。
浑身汗透的石匠瞧着柳小叶的样子，哈哈大笑，我叫你赢，叫你赢！
柳小叶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这时，老圪蛋悄没声息地爬上来。看见石匠手里的锤子和满地碎石块，嗷叫一声，你砸坏了棋子，你赔我！奔过来，猛地抱起石匠朝一边跑去。
石匠的眼里、脑里全是柳小叶苍白的脸，丝毫未觉察老圪蛋的举动，更没听见柳小叶的惊叫，只是喊，你输了，你输了我手上了。
呼呼的风声使石匠觉出老圪蛋的怪异举动，他的脑子一下子无比清醒。可他仅仅喊出一个“老”字，整个身子便从老圪蛋肩上飞起。
石匠在空中抓了几下，骤然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