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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钟鼓祭司

襄垣记得小时候冬夜里,陵梓给自己讲过的故事,在盘古开辟天地之前的混沌,光阴还未曾开始运转。衔烛之龙睁开了它的双眼,昼夜才得以分离,那么……它永远见不到这浩瀚的星空、灿烂的银河……

横里一个雪球忽地飞来,打在天吴脸上。

“什么人?!”天吴转身怒吼,襄垣从石后高跃而起,在雪地上狂奔,背后数箭飞来,几乎是擦着他的耳畔掠过。

跑出没多远,襄垣左脚绊右脚,闷哼一声,扑倒在雪地里。

天吴持箭搭在弓上,缓缓走来,襄垣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天吴八臂各抽兵器,其中一只手打了个响指,襄垣的身体缓缓凌空漂浮起来。

很弱的男人,天吴斜眼打量他,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个金色的烙印。

“奴隶?”他把襄垣头朝下掉了个转,提着他的一只脚。

襄垣艰难地喘气,他的体质太弱,没跑出几步便气喘吁吁,一时满脸通红,不像作伪。天吴抽出腰间弯刀,抵在襄垣的脖颈边,嚣张地问:“什么人!报上名来!”

“襄……襄垣……”襄垣有气无力道。

“蚩尤呢?”

“他让我……引开你,逃了。”

天吴弯刀微一使力,襄垣惶急道:“别杀我!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不是安邑人,他让我来送死,自己跑了!”

天吴把襄垣扔在地上,襄垣咳了几下,勉强起身,摇摇欲坠地站稳。

“带路。”天吴冷冷道,“大王随时能杀了你,别玩花样!”

襄垣踉跄走着,把天吴引向龙渊山脚的洞穴,刚要进入洞内,冷不防衣领一紧,又两脚离地,被天吴提了起来,脖颈一阵冰冷,刀锋架上。

天吴威胁道:“这是什么地方?说,否则把你的头割下来!”

襄垣的下巴被抬起:“这里是……安邑人……躲藏的地方,龙渊……他们就躲在这里。里面道路很复杂,你还要我带路……”

天吴两臂制住襄垣,另两臂搭起弓箭,半信半疑地回头张望,继而缓缓走进了洞穴里。

天吴提着襄垣不住深入,在幽深黑暗的隧道里举起闲置的手臂,指间撮出一缕若明若暗的蓝光,照亮了周遭。他眼角余光瞥见襄垣的身形,便嘲弄道:“安邑定不给你吃的,饿得这般孱弱。”

襄垣点了点头,说:“朝左走。”

通过漫长的甬道,二人进入石棺室,天吴诧异地打量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襄垣不答,说:“放我下来。朝上走,蚩尤就在洞穴高处。”

天吴不理会他的请求,提着襄垣一路朝上,同时侧着身子,螃蟹一般横着朝高处挪去。在这里战斗有利于压制天吴的祭术,也令他的弓箭绝技无从施展。想到此处,襄垣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从甬道内出来,再转过一个岔路,暗处有人猛地一剑挥出,天吴大声痛吼,欲举刀追击时,蚩尤已在黑暗里现出身形!

铮铮铮数下刀剑互击,襄垣尚未看清发生何事时已是火星四迸,被一脚踹起飞向洞壁旁,蚩尤吼道:“襄垣,快跑!”

襄垣在洞壁上撞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耳边又响着天吴的怒吼与蚩尤的暴喝声,是时光芒闪烁,六根羽箭已朝背靠洞壁的襄垣呼啸飞来。

嗡一声靛蓝色光幕铺开,拦住了连珠箭,面前一道灰影掠过,玄夷的声音响起:“首领!我来助你!”

狭小的通道内蚩尤时而单手持剑平削,时而双手握剑横砍!勾,抹,劈,刺,行云流水般地挥出每一式,精妙而不差毫厘地架住天吴八臂齐出的兵器!

襄垣终于得空缓一缓,远远站开看着这场比斗。地势狭隘,天吴再无可避,先前雪地里远程弓箭狙击的优势派不上用场,动作更慢了许多,不再有开阔地上的敏捷速度。

只闻蚩尤暴喝一声,如野豹般疾掠而来,天吴横过长弓一挡,裂帛巨响,连弓带弦断为两半!

天吴怒吼一声转身就跑,冲进洞穴深处。

玄夷翻掌一握,千万缕蛛丝般的细线在黑暗里飘荡,延向天吴逃跑的方向。

“襄垣你在这儿等,别乱跑!”蚩尤道,“他今天逃不掉了,追!”

玄夷睁开浑浊的双目,跟随蚩尤朝洞穴另一头跑去。

襄垣冷笑一声,每次都这样,用完就把他扔到一边。揉了揉撞得红肿的额头,他出了口长气,拖着疲惫的步伐朝高处走。

洞内千丝万缕,到处都是玄夷的缠丝气劲。襄垣被滞得一滞,挣开蛛丝般的细线,沿斜坡爬上铸剑台观战。

寒风吹散了缠丝气,龙渊脚下,战役已进行到最后的阶段。天已大亮,黎明前的破晓之时,天光从极东之地转来,照亮了万里雪原与龙渊的峰顶。

此刻天吴在山洞里一通乱撞乱冲后,终于暂时逃过了蚩尤的追击,出洞的瞬间又是一声狂吼,震得天地间隐隐震荡。

山脚下北地合部的残兵听到首领召唤,纷纷朝山腰上的断生崖冲来以期支援。

天吴奔向断生崖另一头,那时间辛商与陵梓解决了殿后残兵,冲向断生崖前。安邑战士们追在北地合部联军身后,北地合部联军终于与天吴汇合,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无路可走!

前有蚩尤,后有追兵。

蚩尤在狭隘的石梁上收住了脚步,天吴喘着粗气,站在石梁另一端,蚩尤躬身倒提剑,双目锁定他的动作。

襄垣看得心里打鼓,默计双方人数与战力。天吴若破釜沉舟地与蚩尤在断生崖上缠斗,拼着性命不要,定会与蚩尤一同摔下崖去。百丈高崖,一旦失足落下,必将粉身碎骨。

天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与北地合部联军的背后,是近千名安邑战士。

唯今之计,只有杀了蚩尤,集体冲过断生崖,杀进龙渊的地下隧道,借山洞掩护才能反败为胜。

蚩尤看出了天吴心中盘算的下一步计策,冷冷道:“单挑?”

天吴冷笑三声,怒吼道:“来啊!蚩尤!与我一决胜负!”

局势已成困兽之斗,天吴断了三臂,淌血不止,蚩尤微微喘气,只待觑得时机便要上前结果他的性命。

襄垣拾起一把铸剑台上的弓,瞄准天吴,奈何距离太远,取不到准头,只得放弃。

他又拾起一把刀,朝高处眺望,继而有了主意,走向悬在铸剑台顶端的巨大熔炉。

“叮”,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随风飘来,蚩尤耳朵灵敏地动了动,分辨出那是刀斩铜索的声音。

天吴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族人,下令道:“随我冲过去!”

蚩尤道:“所有战士!原地待命!”

天吴:“杀——”

蚩尤:“喝——”

天吴率领残部冲了过来,蚩尤反手将剑一抡,洒出一道璀璨的金光。剑身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炽烈的光晕在天吴眼前一晃,天吴登时眼睛一眯。

又是“叮”的一声。

蚩尤双手持剑,全身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剑尖钉入地面,长剑微弯。天吴暴喝一声抢上,旋身挥出匕首。

两人在断生崖中点遭遇,下一刻,蚩尤头下脚上,借驻地剑力潇洒至极地一个空翻,身在半空时干净利落地挥剑一掠,天吴的头颅喷发着鲜血飞向空中!

同一刻,山峦发出天崩巨响!

数十人合抱般大小的熔炼巨缸从顶峰翻倒,万斤暗红色铁水滔滔倾泻下来。北地合部联军正冲上前去,蚩尤妙到巅峰地于他们头顶一跃,反手收了剑,身体平飞而过。

所有人齐声大叫,天吴尸体摇摇欲坠,歪倒下去,高处一片暗红色的瀑布磅礴喷涌,当头浇下!

隆隆声不绝,山崩般的铁水落在断生崖上。蚩尤就地翻滚至崖边一侧不起眼的凹处,躬身单膝跪地,抬头眺望。

北地残部上百人尽数迎上了那股铁水,断生崖不堪重负,轰然垮成两半,朝崖底坠落。

紧接着一声闷响,世界重归于寂,唯余蚩尤率领的安邑战士立于断生崖前,战袍在寒风中飘扬。

崖底响起凄厉呼号,数百道强光飞上天空,拖着晶莹闪烁的粉末彼此缠绕,最终飞旋着扑向襄垣,形成一个灵魂的旋涡,呼啸收拢于他手中的矿石上。

襄垣剑眉拧起,注视着手中矿石,仿佛能感受到它的阵阵震荡,犹如百多生灵在内挣扎,痛苦哀号。不消片刻,矿石周围泛起白光,魂魄再次脱离出来,散于天地。

失败了。

是什么原因?纯度?约束能力?容纳限度?襄垣叹了口气,把矿石收起。

这种矿石能够自动吸纳灵魂,但存不住……

安邑村庄成了一片废墟,断生崖下的深渊则堆满废弃铁水,家园一片狼藉,所幸人还在。

这场交战,安邑只付出了不足百人的代价,却将北地合部的名字永远地一笔勾销,划进了历史。

战后蚩尤便杀了那两名孪生姐妹,祭祀死去的战士。

此战襄垣功不可没,然而没有人钦佩他,也没有英雄式的欢呼,所有人都用近乎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万斤铁水倾注而下的场面令安邑人不寒而栗,那不是战士式的力量决胜,而是近乎疯狂的屠杀。这令他们觉得,在襄垣孱弱的身躯里,有一颗近乎残忍的心。

襄垣则完全不在乎他得到什么待遇,连蚩尤也懒得搭理,他坐在一辆敞架的牛车上,跟随大部队一路朝南行——安邑终于也迎来了迁族的一天。

龙渊脚下村庄尽毁,蚩尤的征战拓展了从龙渊直到长流河岸的广袤领土。大旱过去,经过与族人的讨论,他决定举族南迁。

长流河畔有丰富的资源,冬天来得更晚,气候也更适合居住,他们从龙渊地下仓库带走了所有的矿石,并准备来年建立起一道补给线,将北到龙渊、南至长流河的地域列入自己的栖息地。

而渡过长流河,便是南方沃土了。蚩尤要在这块区域里再次拓展他的军队,于有生之年进军南方。他背着襄垣为他打造的长剑,骑在一头诸怀兽背上,带领着所有族人,摇摇晃晃地南迁。

陵梓从路的尽头跑来,一跃登上牛车,坐在襄垣身边,搭着他的肩膀笑道:“襄垣,你这次干得可真漂亮……”

襄垣道:“够了,陵梓,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陵梓笑了起来,低头检视手里的一把刀。

襄垣又说:“你最好别在辛商面前说这个。”

陵梓满不在乎地抬头眺望,远处辛商与蚩尤并肩前行,五天前的那场恶战给他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别理那家伙怎么想。”陵梓说,“你可是为我们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

“你们,我们?”襄垣眉毛动了动,懒懒地说,“咱们。”

陵梓欣慰地笑了笑。“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他说,“搬家了,你的‘剑’也已经完工了……”

“不。”襄垣钩着陵梓的脖颈把他箍到身边,“听着,陵梓,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陵梓忽地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眺望,见走在队伍前端的玄夷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头问:“什么目的?”

襄垣道:“这样的剑还远远不够,它只能削断同级的兵器。你是金系祭司,你知道五行之力中,要提炼出最纯粹的‘金’,要用什么方式吗?”

陵梓疑惑道:“襄垣,你要怎么打造你的剑?”

襄垣解释道:“蚩尤背上的那一把只是粗坯,它只能砍断有形的东西。”

陵梓道:“我觉得你的剑已经足够锋利了。”

襄垣说:“我问你,锋利的东西应该是怎么用的?”

陵梓迷茫地想了一会儿,答:“狩猎。”

“再锋利点呢?”

“杀人。”

“再锋利些?”

“斩断其他人的刀。襄垣,现在你的剑已经可以做到这些了吧?”

“目前是的,还能再锋利些吗?”

“再锋利,连岩石也能砍破……”

“那还不够!”襄垣低声说,“我要铸造出一把能斩断山川河流,甚至能刺穿天空的剑!世上有达到这种强度的材料吗?你是金系的祭司,告诉我,陵梓,世上最纯粹的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得到?”

陵梓沉默了很久,而后道:“我想你要的不是矿石,而是一种叫源金的东西。”

这个词在襄垣的概念之外,他不解地拧起眉毛。陵梓解释道:“你知道天地是怎么来的吗?”

“盘古开天,万物成形……”襄垣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陵梓取过水袋,为襄垣拧开塞子,递到他的手里:“对,但阴阳五行的力量,早在开天辟地前就已经存在了。那是天地间最纯粹的金,它们聚集了本源的力量,甚至比盘古出现得更早,所有的雷电、锐气以及矿石,都是它们在天地间游离后的产物。”

“要怎么得到?”襄垣紧张地问。

陵梓想了想:“大部分已经浑浊了,没有办法再提炼,但在盘古死后,有一股最纯粹的源金之力与造物主的清气结合,有了自主意识……”

襄垣的呼吸屏住了,他们对视一眼,襄垣道:“就是……”

陵梓点头:“就是金神蓐收。”

襄垣沉吟不语,而后问:“你是他麾下的祭司,能朝他讨要一块吗?”

陵梓反问道:“你觉得呢?有人找你要你的手指头,或者一只脚,又或者是脑袋,你会切下来给他吗?”

于是襄垣得到了一个极其无奈的结论。

“也不一定要他的手指头。”襄垣说,“或许只需要他的一点头发……”

陵梓打趣道:“就算他愿意给你,你又怎么炼化呢?”

襄垣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假设你得到了源金,”陵梓说,“你要把源金炼成金水,普通的火焰不可能办得到。”

“所以我还需要源火?按你的理论推断,是有这个东西?”襄垣说。

陵梓点头:“嗯,源火是火神祝融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容纳,碰上什么就会烧掉什么。你还需要源风,把火种圈起来,为你冶炼,最后你还需要源水,才能把源金淬火。”

襄垣问:“你记得飞廉吗?他说不定愿意交给我们一点风。”

陵梓道:“呃……襄垣,我觉得你的‘剑’已经很不错了。试想你就算铸造出了那种能把天地砍成两半的玩意,给蚩尤用,万一一个没拿稳,掉下来砍到脚背,也是很危险的。”

襄垣哭笑不得,陵梓道:“双刃的东西,太锋利了也不是件好事。”

“陵梓!”蚩尤在队伍前端吼道。

陵梓跳下车,跑向前方,襄垣则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中。

随着他们不断南行,气候越来越暖和。安邑的队伍穿过一片长满参天古木的森林,黄昏时的阳光透过满林树叶的缝隙投进来,叶子轻轻飘下,落在襄垣的脸上,他在牛车上睡熟了。

月缺了又圆,安邑的迁徙队伍犹如一行蚂蚁,穿越长流河畔最后的广袤草原。草的香味在风里飘散,远远传来,与其伴随的还有低声的埙乐。

襄垣裹着一袭麻布,放下陶埙,静静坐着。

他的双眼映出璀璨的繁星与浩瀚的银河,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星辰一如往昔,漂亮得令人赞叹。

这些星辰在天上存在了多久?是否比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以及主宰光阴的烛龙存在得更久?

源火、源金,它们又来自何方?

襄垣记得小时候冬夜里,陵梓给自己讲过的故事,在盘古开辟天地之前的混沌,光阴还未曾开始运转。衔烛之龙睁开了它的双眼,昼夜才得以分离,那么……它永远见不到这浩瀚的星空、灿烂的银河……

“是的。”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父亲永远看不见这些,我曾经的心愿就是让他得见夜空。”

襄垣没有转头,仰视夜空繁星,脖颈后的印记忽明忽暗。

“后来呢?”

钟鼓仰起头,戾气的双眼带着一丝迷茫,他赤着双足,站在襄垣容身的牛车上,一袭火红战袍在风里飘扬。

“没有后来。”钟鼓金红色的眸子恢复了浓厚的血色,低头注视襄垣。

襄垣对这名不速之客的出现毫不奇怪,仿佛只是对着一个认识却不太熟悉的过路人。

襄垣问:“你知道要怎样做,才能得到源金吗?”

钟鼓冷冷道:“找蓐收,开口要。”

襄垣面无表情地说:“他不会给我。”

钟鼓道:“你不会动手抢吗?”

襄垣注视星空,说:“我的力量太小了,不是他的对手。”

钟鼓闷哼一声,那鼻音充满了轻蔑和嘲弄之意:“我不会帮你的。”

襄垣又问:“我知道你不会帮我,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钟鼓懒懒道:“这只是灵力幻化出的虚体,你是我的奴隶,我听见你在召唤我。”

襄垣说:“关系颠倒了吧,什么时候奴隶可以随时召唤主人了?”

“你……”钟鼓虽然不太聪明,但这句话里的意思还是听懂了。

“襄垣?”蚩尤的声音响起。

车队停了下来,钟鼓的灵力虚体消失了。

襄垣问:“怎么?”

“你在跟谁说话?”

“没跟谁说,我自言自语。”

蚩尤拔出背后的剑,沉声道:“我已经听到了,你就是方才那人的奴隶?”

襄垣道:“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我只是我自己的奴隶,你到底想说什么?”

蚩尤拨转他的坐骑:“上来,我带你去看一件东西。”

这一带是长流河北岸能找到的最后一块适合人类居住的土地,按照惯例,所有迁徙的部族抵达一个新的地方,都将由族中祭司施展祭术,向护佑这一族的神明提出询问。

询问内容无非是此地水草是否丰美,是否常有凶猛妖兽出没,人丁能否兴亡,瘟疫情况如何,等等。

神州大地上,每一部族都有自己的信仰,也有自己的属神,或者说他们认为,被信仰的那位神明会在冥冥中守护自己一族。

蚩尤则从始至终把这个说法当做笑话,他一向不待见洪涯境诸神,也不相信所谓的神明护佑说,否则北地合部信奉的神怎么不出来帮他们挡铁水?至不济也该把断生崖下的冷却废水移开,为天吴的族人们收尸。

天道不仁,神明坐看凡人自生自灭,任何请求都显得愚昧而可笑。

安邑人历来在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他们只信奉自己,这种态度也使得部族祭司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到得后来,连祭司都可以随便更换。

原本陵梓继承到的金系力量是安邑的第一批住民在龙渊中获得的蓐收神力。安邑的第一任祭司如何诞生已不可考,力量传承到陵梓身上,除了用祭术劈几道小雷,放闪电取火以外,便没有太多与神灵沟通的机会了。他们不像泽部、荒山部以及神州其余的部族,会在播种、放牧、狩猎、开垦之前先请求一次神明的意旨。

直到后来,蚩尤连祭司都给换了,理由很简单,他认为陵梓是一名天生的战士,好斗而热血,缺乏祭司一职需要的内敛。试想一个打仗总冲在前头的祭司能起什么作用?

随后祭司换任,安邑人现在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信什么神了。

然而玄夷要施展祭术,还是有必要的,这是他自从来到安邑部落后,第一次开启这种大型的法阵,蚩尤正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些关于洪涯境诸神的事。

玄夷开启的法阵,在神州诸部中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天问”,开启手续非常繁琐复杂。安邑的族人围成一个大圈,玄夷站在开阔地上,众人把林中的枯木拾来,一捧接一捧倾在开阔地中央,堆成一个柴火的小山。

蚩尤跨下诸怀兽的背脊,把襄垣拉下来。数人站在玄夷的背后,蚩尤开口道:“祭司。”

玄夷转身,朝蚩尤行了个祭司礼。

蚩尤说:“我问了你许多次,你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信奉的是哪一位神了?”

玄夷施完礼,转身面对柴堆,淡漠地说:“不是我蓄意欺瞒你们,我信奉的这位神没有名字,或者说,就连我们天虞一族,也不知道它的神名。”

襄垣轻轻地眯起眼睛。玄夷低下头,手持祭杖,注视着脚下的草地,在柴堆周遭缓缓行走,低声道:“它凌驾于洪涯境诸神之上,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存在,或许在天问结束后,在场的诸位,会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它是什么。”

玄夷的声音低沉而冷漠,抬眼时僵硬的一只手在身前平掠而过,尖锐的指甲在暗夜里划出一道蓝色电光,噼啪声响,第一颗火星在柴堆间隙中跳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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