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他还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身影,马车门就被外面的小厮关上。
商华年一把推开车门,向外面看去,只见马车附近的街道上,依然围着刚刚那几个跟在他身后的女子。那些女的一见到他推开门,大喜,立即抛了几个明目张胆的秋波过来。
商华年直接忽视了那些人,转头四下一探,大街上哪有那个人的影子呢?
“大人……您这是……”
驾车的小厮从没有见过商华年这样凝重的神色,有些惶恐。
“没事,回府。”商华年坐回车内,不带任何情绪地吩咐了一句。
真的是看错了……这么些年过去,她应该早就成家,相夫教子了。又怎么会出现在京都?
有时候,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样子,她清澈的眼神,还有无邪的笑容……可是,这些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趁早放下。
商华年抿起嘴角,在车中苦笑起来。
商府的马车缓缓地街道驶过,木质的车轮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经过,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痴痴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这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叹了口气,抓起手上的布包,慢慢走回一座破旧的小院子里。
“怎么样,卖的怎么样?”
刚刚踏进家门,她的母亲就窜了上来,眼中闪着贪婪的光,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包袱,慌里慌张地抖开一瞧后,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哟!这一早上是去逛街了吧!怎么都好好地带了回来?”
“娘,不是的,我都有在努力卖的……只是咱们做的这些荷包样式有些旧了……而且,而且其他卖荷包的大婶她们……都有老主顾照顾生意,咱们初来乍到的,哪有这么快能赚钱?”万紫千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的母亲万大娘听了这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来:“哼,就知道你是个丧门星!……老娘跟着你出来,早晚有一天会饿死!”
万紫千听得她母亲一句“丧门星”,不禁身子一抖。
万大娘看在眼里,却还是毫不留情面地继续挖苦道:“怎么,老娘说的不是事实吗?!想当年,老娘好不容易给你寻到邻村张员外家的亲事,这刚定下亲不到一个月,人家大公子怎么就得了肺痨,活活咳死了呢?!人家都说你命不好,老娘开始还不信————想我这闺女啊~~~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咱家怎么说也是村里的体面人家不是!……啧啧啧!结果把你养着,不仅没捞着半点好处,就连米店的生意都被你连累得亏空!家里如今一屁股的债还没还清,你爹气得寻了死!那些债主听说要把你拿过去抵债,知道你的名声,又哪里肯要?!如今你哥哥没良心,把咱们娘两个赶出来,说到底,这都全在你!”
张员外家的大公子本就身体不好,的了肺痨,又怎么能怪到她的身上?米店的生意亏空,都是她哥哥偷偷拿去赌了钱,嗜赌如命,最后越赌越输,最终把米店都拿去抵了债啊……
她真的是命不好么?
要是当年母亲没有强行悔婚,拆散她和华年,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成了人人羡慕的侯爵夫人,哪里会在这里卖这些没人要的荷包呢?
万紫千任由那万家大娘不带喘气地说了一溜的话,眼中吧嗒吧嗒地掉着泪,却是敬着是自己的母亲,不敢还嘴。
“行了行了!赶紧进屋!莫在大门口的给老娘丢人现眼!”
万紫千得了母亲的话,仿佛得了大赦的囚犯,赶紧摸了泪水进屋。走到房中,见到灶间清冷,知道母亲又出去窜门,没有做晚饭,于是放下包袱,过去淘米洗菜。
“女儿啊~~~”
过了一会,万大娘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像是有些气消了。
“唉,娘您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个……唉!我下午去王媒婆家窜门,本来想要她给你再看看……”
“娘,您别说这个了!我现在二十好几,哪里有人家会要老姑娘!我已经决定以后好好做买卖,在您身边陪伴了!”
万大娘闻言,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傻女儿!咱们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现在这样想,将来老了可依靠谁去?!”
万紫千低着头,默默切菜。
“你知不知道,那个以前和你有过婚约的商华年,现在出息了哦!”万大娘眉飞色舞地说道:“当年看他们家那么不济……现在想想,还真是让人吃惊啊!啧啧,听说妹妹做了王后,哥哥封了侯,嘿!就是那个以前整天在你身后叫你‘紫千姐姐’、‘紫千姐姐’~~~的那个商家的大闺女,好像是叫什么华、什么华瑾的,是吧?”
万紫千听到母亲提起商家的事,心中生生地一顿:这些天来她在街上,早就听到人们在讨论商府的事……每一次听见他的消息,她心中就犹如同被猫抓了一般,刺痛。
“……哎呦,说了怕你不信,那王媒婆告诉我啊,如今这京都中媒人馆最炙手可热的啊,就是这商华年的婚事了!听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正室还没娶,估计是妾生的孩子。————不过还是有大把的世家闺秀托媒人上门,嘿嘿,都盯着侯爵夫人的位子呢!真是没想到,当年连老婆都娶不上的穷小子,也有今日这般光鲜的时候!这商家的兄妹,还真有本事啊~~~”
他?!他已经有了孩子了?!
“唉……”万大娘看着女儿煞白的脸,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要是老娘没有给你退亲,现在得意的,就是老娘了!————不过,女儿啊,你总归是和他相识一场,当年看他也是对你蛮有有意的~~~你看你如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上门去说和说和,就是做个妾,也是好的……”
“娘!你在说什么?!”当初强逼他退婚的是你,现在人家出息了,让女儿贴上去的又是你!这般无赖之举,不是去丢人么?
万大娘听出了女儿的不愿,立即双手叉腰,眼中露出凶光来:“怎么?!咱们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还端什么架子!家里欠了这么多钱,你总得出一份力!做妾怎么了,丢你脸了?!我告诉你万紫千,现在多少人到他们侯府做丫鬟都要走后门呢!……你个丧门星!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连累的老娘和你哥哥,真是倒霉透顶!!!”
“是!我是丧门星,那您和商家有仇吗?我这丧门星要是进去了,岂不是会害了人家!”万紫千见母亲说得越来越难听,忍不住顶了一句。
“啪!!!”
脸上猛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万紫千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老娘已经和王媒婆说好了,趁着你现在还不显老,今晚就送你去商府见见!他要是还能接受你,你就去商府待着;他要是不接受你,王媒婆还有下家!京都这么大,总归有人要!————老娘真是过够了这苦日子!”
万紫千捂着张脸,听她母亲如此说话,她的嘴中再无话说,只有冰冷的泪水划满脸庞。
是夜,商府大门前的灯笼明亮,照得台阶上浮雕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把万紫千缩在鹅黄色纱衣下身体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万大娘说,这件夏日的纱衣穿在她身上,最是美丽,等会一定要教商华年看到。
她无神地看着万大娘和王媒婆与门房的小厮说情,那小厮见到她们没有名帖,死活不让进去。
万紫千凄惨一笑,没想到,再次和他见面,会是这样的一个不堪的情景。
“什么事,这样喧哗?”
门口传来让她心跳加快的声音,万紫千抬头一看,只见商华年抱着个小男孩,从府中走了出来。
这个,就是他的孩子吗?
万紫千心中这样想着,人赶紧躲到门前的大石狮子后面。
“哎呦!这不是华年嘛!~~”万大娘马上认出了他,腆着一张老脸迎上去。
“万大娘。”
“啊呀呀!你认得我~~~这就好说话了!”万大娘得意地跟边上的王媒婆眨眨眼,朝着身后的万紫千喊道:“女儿啊!快出来!”
商华年看了看万大娘笑得像是月季花的脸,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王媒婆,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万紫千也来了?”他冷冷地问了句。
“什么?紫千姐姐来了么?”
府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缓缓走出一位气质高华的女子。
万大娘定眼一看,忍不住惊呼道:“啊!……华瑾小姐……不不不————王后,王后娘娘!”
她身边的王媒婆一听,吓得赶紧拉着万大娘一起跪倒了地上。
“万大娘不用如此。”
商华瑾看了看哥哥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心中介意,便不再多说,几步走到阶下的御车前,说道:“我这就回去了。”
“万紫千!你个死丫头,还不出来见人!”万大娘见女儿迟迟不肯出来,有些恼了,一把从石狮子后面将她拉了出来:“你和王后娘娘从下一起玩耍,这事也可让娘娘给你说说!”
华瑾听她这样说,不由停下脚步,问道:“紫千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说来,看看本宫有没有可以帮得上的。”
万大娘虽然坏,可是华瑾和万紫千小时候一向合得来。就算是冲着这份旧情,她也没有不帮人家的道理。
万紫千被万大娘从石狮子后的阴影处扯到众人前面,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如同一只怯生生的小兔般无助。
她偷眼看了眼华年,发现华年也在看她,万紫千于是立即低下了头去。
“我们家紫千和府上定过亲,本是天赐的良缘,都是我这个该死的老妇从中作梗,现在想想,真是后悔的要命……这样,咱们各自退一步,不知现在让她给侯爷做妾,行不行呢?”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没了声响。
华瑾抿着嘴,而华年的脸色铁青。
“她虽是许过人家,可是没成亲,那人便死了……身子还是清白的……”万大娘见着冷场,讪讪地又说了一句。
商华年冷眼看着万紫千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
“够了!不要再说了!!!”
许是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冷意,万紫千心中最后的那根名为“尊严”的弦被挣断。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还是因为懦弱,被母亲拖到了这里……自取其辱。
想到从此被自己的心上人看不起,心像是被四分五裂了一般抓狂。
“我不做妾!!!不嫁他!!!————”
她发疯似的大叫了几声,突然挣脱万大娘的拉扯,狼狈地逃离到茫茫夜色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