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雪，来得快，去得也急。
次日，雪晴云淡，日光犹寒，江南白府里，本就算不上厚的积雪，早已开始悄然融化。
莫忆今日的心情，可以说是大好。
下午的时候，他还特意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喝着江南特有的明前龙井，莫忆心里的阴霾好像也随着小院里渐渐融化的冰雪，一扫而空。
莫忆淡淡地笑了。
这种笑容，自昨晚起，便不时浮现在他脸上。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笑容，看上去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莫忆又呷了口茶。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明前龙井。相比之下，他更怀念丽春的大叶红，虽然他知道这明前龙井应该要娇贵得多。
莫忆坐在大厅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但总是觉得应该在那里守候着，好像是在履行一件自己本就应诺的誓言。
不见不散，这个约定，应该属于昨天。
昨天，莫忆并没有再次赴约。他只是站在自己窗前，赏了一天一夜的雪。
或许，她也没有去。
可是莫忆知道，她一定去了。
这是一种感觉。
或许，昨日，莫忆应该去的，哪怕是大雪纷飞。
可是不会。
莫忆不会去的，就算是晴空万里。
莫忆笑着，只是这笑容里并没有太多属于胜利者的喜悦，更多的只是落寞。
或许，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江南白府里，莫忆根本不应该奢求些什么。等到白少游从苗疆回来，也就应该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莫忆忽然有一点想念那个相识了不到半年的义父。
只是，在他还没有弄清楚这种思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候，小院的大门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青衣少年，看上去大概十七八岁。
“莫忆是吧？”青衣少年大步走到莫忆跟前，也不抱拳，也不施礼，只是直勾勾盯着莫忆略带笑意的脸，冷冷地问了一句。
“正是。”莫忆缓缓地从竹椅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微笑着。
看着跟前的青衣少年和她七八分相似的模样，莫忆大概也才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见不散是吧？”青衣少年问这句话的时候，牙齿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咯咯作响。
“正是。”莫忆还是看着青衣少年，还是在笑，淡淡地微笑。
只听砰地一声，莫忆便被一拳砸得飞出了厅堂，然后在小院里滚了几圈，但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眼角的鲜血混着地上的雪水，染得莫忆身上的白衫不堪入目。
青衣少年几个箭步飞驰而来，盯着早已血流满面的莫忆，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不见不散是吧？”青衣少年仍然恨恨地问道。看来刚才的那一拳，还不足以浇灭他心中的怒火。
“正是。”莫忆看着青衣少年，继续微笑。
莫忆此时其实已经痛得快要说不出话了，他好像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这一刻的他，忽然发现，原来李三和福来还是很温柔的。
又是砰地一声。
莫忆好像看到一颗流星飞向自己，然后，他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应声而飞。
莫忆趴在地上，狠狠地呛了两口雪水。一下子凉透了的心窝，反倒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莫忆费力地爬了起来，吐了两口和着血水的唾沫，然后，仍旧望着青衣少年，笑。
或许是青衣少年被莫忆笑得心里发慌，想着快点结束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或许是莫忆的骨头太硬了，让他双手开始有点发麻。
只见他凌空一跃，飞起一脚，便往莫忆的胸膛踹了过去。
莫忆还是义无反顾地飞出了老远，然后撞在小院里唯一的一棵大树上，滑落。
那一刻，莫忆几乎已经没了呼吸。
但这只是几乎。
莫忆还是慢慢地支起了上半身，很慢很慢，然后跪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除了殷红的鲜血，他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了。
莫忆好不容易摸到了身旁粗壮的树干，战战巍巍地靠着树干站了起来，看着青衣少年模糊地身影，浑身颤抖着，微笑。
莫忆根本就没想过还手。从一开始，到现在。
或许，他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或许，他早就知道，即使他还手，也无济于事。
青衣少年走到莫忆跟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动手，当然，也没有动脚。
他只是很茫然地看着莫忆，然后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谩骂。
莫忆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他看着那张不断变换形状的嘴巴，猜想着究竟是自己的那位祖宗被对方问候了。
莫忆歪着脑袋，看着他，眼中的人影好像多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莫忆努力地甩了甩头。他以为他真的甩了，可惜没有。
“哦，原来是一个。”莫忆喃喃自语道，声音细小得连他自己都不太听得见。
由远及近，一个苗条的身影，缓步走来。
其实，她已经走得很快了，可以算作是在奔行。
只是，莫忆眼中的画面是跳跃的，间断的，他已经根本无法判断距离的长远。
当那个新来的身影走到莫忆跟前的时候，莫忆努力让自己站得更自然一点，然后挤出了一个或许正常一点的微笑。
“芸儿！”青衣少年大概被莫忆莫名其妙的表情吓得呆了，等到少女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搀扶，焦急地说道，“你怎么来了？不在家好生养病，跑到这里来干嘛？”
“大哥，你……”白梦芸看着莫忆此时的模样，心中一惊。只见她猛一挥手，将自己大哥伸过来的双手挡开，正要上前去扶莫忆，却被白梦飞一把扯住了。
“芸儿，你给我回去！”白梦飞死死地拉着自己的妹妹，盯着莫忆说道，“他让你在冰天雪地里站了整整六个时辰，如今病成这般模样。我要不好好收拾他，就不配当你大哥！”白梦飞说着，又是一阵怒意涌上心头，拳头再一次被他握得青筋暴绽。
“大哥！”白梦芸反身一把抱住自己的大哥，哽咽道，“大哥，昨日就当是我还他的。此事就算了结了。你怎的又惹出这等祸事，你叫我，你叫我……”白梦芸说到最后，心痛难当，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身子便往下坠。
“芸儿！”白梦飞看到自己妹妹竟然气得昏了过去，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再回头看着一脸血污的莫忆，更是愤恨不已。
白梦飞抱着昏了过去的白梦芸，一步一步朝着莫忆逼近，估计是想着再给他来上一脚。
莫忆看着他，一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
“飞儿！”
白梦飞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莫忆有点累了，靠着树干歪歪地倒了下去。
就在他快要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他，然后便是柔软的怀抱。
莫忆努力地睁了睁眼，什么也没看到，除了那眉心的一点红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