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歌看着绮凉和他们彼此笑闹，唇角也微微扬起，看上去无奈又欣慰。
拯救世界，听上去多么遥不可及的字眼，作为一个人类女孩，她因为这样一群异界的朋友而被卷入危险且未知的纷争，如此对她真的公平吗？
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从来都不曾介意。
十月中旬，正值金秋，天气已逐渐变得深凉。
七叶甜品店着实安稳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许多乱七八糟事情的纠缠，众人得以一心一意经营生意，并借此休养生息。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绮凉还是时常隐隐约约有些不安的感觉，尽管她也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
是夜。
绮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看荧光闹钟显示已经凌晨一点了，心中莫名烦闷，干脆披衣起身，开门出去。
月光柔和地透过窗帘撒进大厅，透过朦胧的光线，她隐约看见窗前的摇椅上坐着一个人，正拿着一杯饮料望向远处，无声无息。
凭着平时的经验，她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罹歌？”
然而手中照明灯晃到那人脸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判断错了，黑发黑眸、略显惊讶的漂亮少年，根本就是柒音。
“小七，这么晚了你居然还没睡？”自从柒音为了不影响她而搬到清翼屋里去睡之后，她也不很清楚他晚上都做些什么。难道换了房间，连爱睡觉的习性都变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柒音似乎怔了怔，随即便满脸不爽，“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还一见我就叫罹歌的名字，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你心怀不轨！”
“你不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我只是觉得罹歌经常坐在这里罢了，还心怀不轨，亏你想得出来。”绮凉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还有，你小声一点啊，一会儿把大家都吵醒了。”说着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发现是柠檬汁，不禁微微皱眉。
“怎么样，好喝么？”
“太酸了吧，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就是突然想尝尝。”
绮凉笑道：“那以后天天都给你沏一杯，就当锻炼味觉了。”
柒音一瞬不瞬注视着她在灯光下清秀柔和的眉眼，没有开口。
“你看什么呢？”
“没。”
“还说没有。”绮凉疑惑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看起来挺反常啊，看起来傻呆呆的，受刺激了？”
“你才傻呆呆的！”柒音抬手就要去揪她的头发，被她一巴掌拍开，两人很快就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互相扭打起来，直到碰倒了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顿时都僵住不敢轻举妄动了。
此时柒音正压在绮凉身上，而绮凉尖尖的小牙还示威似地咬着他的手腕，怎么看怎么滑稽。
“死狗，快起来！”
“叫谁死狗呢？我可是高贵的墨月苍狼。”
绮凉瞥他一眼：“你不强调这个能死吗？”
“这是事实！”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完全没必要天天提醒我诶！”
“其实我提醒的不是你。”
绮凉听出了不对劲，有点迟疑。
“什么？”
柒音顿了顿，语气却是难得的认真：“我提醒的是我自己，我必须时常这样提起，才能不忘记自己是墨月苍狼，才能一遍一遍强化自己存在的意义，尽管我的身份，从来没有被任何族人所承认过。”
字字真切。
身为普通人类的母亲在他出生后即遭放逐，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死去，只留下了比天光还要模糊的记忆影像。父亲曾是高高在上的族长，却从来未给过他应有的关爱，只因为他是一段禁忌之恋的产物，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也是整个族系的耻辱。
如果不是无意中偷听到父亲和大长老的谈话，要在三百岁那年处死他，以免他将来实力增强会和哥哥白琉音争抢族长之位，他大概也不会动了逃往人界的心思。若不是后来遇到绮凉，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方式苟活在这个陌生的异界，又要如何时时面对无人在意的自己。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亲情背离更令人绝望吗？然而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接受。
绮凉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些话，一时怔然无语。
自己常常随心所欲地数落小七，哪怕并不是出于恶意，是否也会触碰到他心底不为人知的疼痛呢？即使他极少会把心里话说出口，宁可全都隐藏在没心没肺的笑容背后。
想到这里，她蓦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负罪感，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沉默地自我谴责着。
柒音却翻身起来，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低声道：“可是我知道的，小叶子，虽然你总是骂我，却从来不会看不起我，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也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柔软地直达心底。
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只有你一个，而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界上唯一值得守护的人。
绮凉侧过身，轻轻拽了一下他的头发。
“大半夜突然说这些傻话，我又不会离开你，怕什么呢？”
他看着她，眼睛湿漉漉地泛着光芒：“果真么？”
“当然，给我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理由。”
“小叶子，你最好了。”他开心地笑着，有点孩子气。
绮凉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也觉得我最好了。”
而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彼此想着各自的心事。
窗外夜风呼啸，在空旷的环境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柒音蓦然转过头，极快地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绮凉本能地就要像平常那样伸手打他，然而接触到他骤然变得热烈的目光，她不禁犹豫了。
小七今天……还真是不对劲呢……
“小叶子，你居然没打我诶。”
“废话，你那眼神都把我看毛了，哪里还敢打你！”她没好气地推他一把，“怎么了这是？鬼附体了？”
柒音把手撑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叶子，其实我喜欢你。”
“嗯嗯知道啦，我也挺喜欢你的。”
“是么？”
“当然了。”她诧异他竟然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养了你三年诶，好吃好喝供应着，还忍受着你时不时的非人折磨，这还不算喜欢你啊？要不我早把你丢到大马路上去了！”
柒音的耳朵瞬间就耷拉下来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我可不记得你说话习惯拐弯抹角。”
柒音抓狂：“我怎么就拐弯抹角了？我说的不够直接吗？我说我喜欢你！”
“嘘！”绮凉紧张兮兮捂住他的嘴，目光不住地往楼上瞟，“你非得把大家都吵起来才解恨是不是啊？”
“那你和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
“喜欢我吗？”他顿了顿，又语速很快地补充道，“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绮凉瞪大眼睛想了很久，半晌才迟疑道：“你是说……像火玉和墨溪一样……”
“没错。”他认真地点头，“就是将来嫁给我，以爱人的名义永远留在我身边的……那种感情。”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茫然不安，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定定地盯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告白。
措手不及。
她和他相处三年，时间不是很久，却也足够让彼此互相了解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柒音那种几乎密不可分的感情到底应该归于哪一种，也许……并不是柒音所期望的爱情。
像亲人一样，不能分离，却又难以心动。
可是这样说，他能明白吗？
柒音等着她回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期待的目光也慢慢黯淡下去。
“小叶子。”
“嗯。”
“其实如果你没有想好，也没关系，我可以再等等。”他的声音很轻，“我知道，贸然这么提出来，的确有些为难你。”
绮凉静默片刻，缓缓道：“对不起小七，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柒音自嘲地笑了笑：“那你有想过么，如果你最终的选择不是我，将来你爱上了别人之后，又怎么兑现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承诺？小叶子，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初见你时的那个样子。”
他怎么可能永远都以一匹狼的姿态留在她身边，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相识相爱？这原本就是一个残酷且矛盾的命题，只不过他和她从来都不敢细想，也不愿意承认。
绮凉没再回答，亦或是，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回房间。在关上门的刹那间，柒音灭掉了地板上的照明灯，大厅瞬间又归于一片黑暗。
没人知道，火玉和墨溪已经在楼梯阴影处，无声地站了很久。看到绮凉回房，火玉做了个手势，两人这才悄然上楼。
若不是绮凉和柒音闹得动静太大了，他们两个也看不到这一幕。
“小玉，你早就知道绮凉不会答应柒音的吧？”墨溪如是说，“从他们一开始谈话，你神色就不太对。”
“我确实没想到柒音会向绮凉告白，我还以为他能意识到呢，现在看起来，到底是当局者迷。”
墨溪苦笑：“我也没想到。”
“绮凉对柒音的感情应该不是爱情。”火玉叹息，“可惜了。”
“绮凉可有喜欢的人？”
火玉欲言又止。
墨溪打量着她的神色，恍然道：“原来你也猜到了。”
“你也觉得是……”
他无奈地点点头：“虽然绮凉这方面的神经不很敏感，但还是有所表现的，尽管估计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这不是好事。”
“我也知道这不是好事，可你阻止得了么？”
火玉为难地沉默。
“小玉，有些事情，本就不能件件如我们所愿。”
她听懂了他话中深意，却无法回应。
能有什么办法呢？世上伤心人，本就各有各的故事，或许执着坚持也不过就是徒增伤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