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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 刃

我三步并两步得穿了后花园正了进屋,不能怠慢。

却仍是在大堂的楼梯上,遇上陆一葵。

她端着一只龙泉青瓷碗袅娜走下楼来,再见是我也完全收了方才的狼狈失措,改回平常的凌厉模样,甚至衣装发饰皆已换过了。尤其是衣服,选了件蜜色短袄,下面是同色的罗裙。袄子特意是件高襟的,正好能把颈子盖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淡淡白檀的味,始终不变。不知为何,这名贵之香闻多了我总觉得鼻腔连带喉管皆絮腻不已。

这一次,是她先开了口,“师姐,你让师父好等。”

我只冲她点一点头就要掠过去,才不过登了两级。

“师姐,你说师父也是,好好的一对打破了一只说是另一只偏就留不得了。一对茶碗而已,也要行个连坐之法。”她站在我之上两阶倚身梯栏,用声拦我去路,纤纤手指轻抚碗檐,眼光颇耐人寻味。

我知她意有所指,一时不愿发作,含着一缕笑意回道:“几年不见,葵师妹学着含蓄了。师妹本就心较比干,现在陆公馆也要你助着打理着实得不易,所以才落得这般清减了吧。瞧那翡翠镯子,戴在师妹手上竟松脱得不成样子。”我行至她身边,轻托起她的镶边衣袖瞧着,里面露出的一截光滑却细极的玉臂,更显得那宽袖空空荡荡。心广者才得体胖,我嘴角一牵,“衣裳的颜色是好,衬得肤白。只是我记得昔日葵师妹只爱些靛蓝霞红,这些过分素净的颜色倒是梅最爱的。师妹有心了,嘴上说不认她倒还惦记着她。”说罢,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立刻如冰深冻,我但笑不言替她细心捋平袖子上一点褶皱就放着她走了。

我不是不同情她的。陆一葵从前就是个尴尬人,比不得梅温婉可人,比不得桃烂漫赤诚.技艺压人也算不得顶尖的,说制器梅早已尽得真传,还有她大师兄陆一竹也是厉害人物;身法上桃从小苦练,她只空余了一股狠劲罢了。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一直不甚讨陆逸明欢心,何尝不是日日过得如履薄冰。夹心人做久了总要想方设法出头,可我万万料不到她选走这么一条不归路。只是,能只怪她吗?有人曲意逢迎,也要有人欣然相受才是。那人,不正在前面等着我么。

及到书房,这次门是开着的,进了房还有些清凉的中药香。只见陆逸明他泰然自若端然肃立背手在窗前不知在眺望什么。好一派长者风范!

“你来了。”他岿然不动,呼我道。

我依旧抱拳施礼,是自己当初答应师父要如敬她般敬重此人。

“月师侄,三日到了。”他提醒我道,还算客气“查了三日,你有何见地?”

“恕月儿无能,不得要领。”说一番推脱之辞,还不如爽利些。

谁知他不恼不怒,只缓缓闭上眼,换个题说道:“观应说过,她底下的弟子连带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就属月儿最聪慧。”

我怆然接道:“师伯谬赞了。师父不曾当面夸赏过月儿,她只嗔过月儿喜怒皆行于色,太过爱憎分明,成不了大事。”

“是吗?”他听了睁了眼看着我,眼神深邃而复杂,“月师侄可知道,观应看似责你,实在赞你。”

我全然不解。责便是责,我们这行不是无情无心为上么?这是师父的教诲,我却自问参不透。

“观应看重你择你为徒,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与你师父相较,聪敏,矫捷,执倔,丝毫不差。”他踱步至伏案边,取了一只白玉子母螭镇纸置于掌中把玩,“最重要的一点,你跟观应一样,都是大情大性的女人。”

大情大性?放在我身上还有些余地,且不说这个词,就是执倔用来形容师父都是万万不贴的。我跟了师父十余年再清楚不过。她的神情永远淡然,看不出晴雨喜悲;行事却相当诡谲狠断,捉摸不透。她无事常常焚些檀香,在贵妃榻上盘腿闭目一坐就是一天,像尊塑像,仿佛世间所有情爱纠葛都与她无关。这像是个有性情的女子吗?

然而,说起对师父的了解,我断然比不上眼前这位“师兄”吧。他说的,应是年轻时的方观应。谁不曾年轻过,许是吃了亏碰了壁,方知一缕情似千重铁,这负累还是不背的好,才大彻大悟得卸了筑起铜墙铁壁护起肉身,防了别人隔了自己,是不是。

我舌尖苦涩,“月儿不敢当。月儿愚钝,时时忘记自己‘鬼士’的身份,总以为天下人管天下事。实则,我只一对拳一颗心,顾此失彼,什么人也帮不上,什么事也管不尽。终究愧对师父,愧对师门罢了……”

“你以为‘鬼士’是什么?杀手?屠夫?”他忽得打断,铮铮质问我。

我内里不禁冷笑,连一个失手的探子都要剖心挖肝,不是屠夫是什么?但陆逸明多年来高高在上,虽被人讥笑过与女徒厮混,却始终博得一个胸襟宽容之名,也从未见过他在口舌上刁难过谁。

“师侄蒙昧,还请师伯赐教。”我见状深福下去。

他又恢复闲雅的气度,缓声说道:“鬼士一道数百年历史,早已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对内严苛,对外包容一直是宗旨。我们无事不会烦扰外人,除目标之外也会不错杀一人。且我们所杀的,哪个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我们的存在,只为取道平衡之故,其余世事一概不参与。哪怕连婚嫁也只能依了祖上的规矩,以‘鬼’对‘鬼’。所以……”我听到这里,有点恍惚,是否看错?他神情里竟带些萧索之意。

“观应她本该是我的妻子。”他一字一顿,句句都带无限惋惜,“若当年观应不是固执至此,一心脱道,这正宗一脉不至于后继无人,而我更是不会落得个膝下荒芜的下场。”

我大为错愕。虽我明知他对师父有情,可不想有朝他会亲口道出,还是叫人震惊了。但师父也与我一般有过离道之心,我却是第一次听说。这怎么可能,师父谆谆告诫我们守好规矩,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却说那陆公馆无嫡,多少跟我当年一番胡搅阻挠有关。陆逸明不惜坏自己名声沾染女徒,如此着重子息之事,必然恨煞我了。再加上相片一事我知而不报,无甚作为。新仇旧恨,看来今天脱不得身了。也罢,我已然四面楚歌,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生死由命吧

“鹧鸪。”果然,他收了方才神色,低声喝道:“你可知罪?”

我知是陆一葵拿了楚岸一事做文章。我自问清白,傲然立着回道:“师侄不知所犯何罪。

“好一个鹧鸪。伶俐,但也别忒伶俐过头了。”他哼了一声,步步紧逼过来,目光利极,“私通官差,算不算罪?!窃人钱财,算不算罪?!要不是念在观应只剩了你这一个徒弟,你以为你还能苟活到今时今日?”

是了,线索桩桩对上我,再加上葵的添油加醋,他怎么可能不疑我。可我只云淡风轻说道:“师伯所言的,条条皆是死罪不差。可我一条未犯。私通官差是决计没有的事,窃人钱财更是无从谈起。”

“哦?倒是师伯错怪你了。”他陡然笑了,择了张花梨木带雕靠圈椅坐了。“那么,怎么偏寻着你接相片的生意,你到‘欢喜地’寻证就有了命案,你赴楚江蹲守一箱的金子就成了铁条还得了简方良接应你脱身?师侄,巧合太多便是刻意了。三日下去了,凭师侄也查不出半分头绪来。不是你监守自盗偷梁换柱,谁能这样大的本事?”他说罢拾起黄花梨茶几上一只定窑紫釉茶盏,端起来吹了气品了口茗,只待我辩解。

“想必师伯最是清楚不过,我这三年是怎么过得日子。我若对钱财上心,就该承先师衣钵,宛居不至落败;我若与官差有染,三年前就该任简方良把三师兄拿了去而不是亲自扬一把火焚了他。我们这行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有一人落到官差手上。更明显得是……”我铿锵说道:“若是我,会摆脱葵桃二位师妹再下手;得了那一箱的金,也断不会还站在这里等师伯的训示。”说罢,又施一礼,我能说的,尽说了。他若再疑,我亦不打算多作半个字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听着我有条有理,便放下手中茶,和颜不少,却仍有疑惑,“月儿既心中无鬼,为何要装那‘撬不得’,是要防着什么人呐?倒是说来听听。”

噢,梨叔真是义仆,来我这里一趟回来还要事无巨细得禀报。防?左右防不了诡诈人心。我决定将他一军,假意轻嘘道:“月儿本将安生日子过惯了不愿再动弹,到底还是掉到是非淖泥中来了。甚至连个普通探子都敢对我舞刀弄枪,传出去月儿颜面扫地,师伯您说怎能不防?”陆逸明狷介多疑,三年来暗地里安插了多少人在附近监视我举动,将我困得似只笼中鸟。早已是一口怨气在腹,趁这个机会不吐不快。

他闻言并无闪过一瞬尴尬,定力极深,神色如常说道:“原来是为这事,是你葵师妹骄纵鲁莽了,那人业已处置。师伯替她赔罪了如何?”

我谦卑道:“月儿不敢。是月儿办事不利以致断了线索。”

“也不能完全怪你,要说不利,你两个师妹才是废物。葵儿还杀了那截赎的,真是蠢到极致了!”他手掌扣到茶几上,猛得一拍。那茶盏底受了内力相震,发出了清脆一声,连带盏托齐齐崩了一道口子。

“师伯息怒。”一边说她是废物一边却离不得她,真是“爱恨交加”,我这样想着却出言劝到。

“罢了,事已至此,也不干你什么事了。退了身的人了,再出来行走倒叫人笑话我陆逸明掣小辈之肘。也莫怪师伯疑心于你,‘位尊身危,财多命殆’,师伯有师伯的顾忌。你且回去吧。”他摆摆手,让我退下。

“是,明白了。月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三年未回宛居,已是大大不孝。”我陈道:“月儿自请出城为亡师之冢除草。”

他听了讷住了,显然有所触动,片刻说道:“你是该回去一趟。城中之事你也不便再插手。去吧,多留些日子也未尝不可。只不要再与那简方良来往,守着你师父的话强过你探她百次。”他又闭目养神,一施手,不再言语。

我特意搬出师父,他自然肯放我。眼前之事都乱成一团麻,他也没心思再派盯梢来,倒省得我避他的人了。

于是诺诺应了,去了。

注:白刃,取明代张同敞《和<浩气吟>》“白刃临头惟一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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