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腿是早年就患上了风湿,因为家境贫寒,常年不管,落下的病根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双腿便瘫痪了。之后的十年里,爷爷义无反顾地陪伴着她,照料着她。没有钱,爷爷就到山中采草药,给婆婆治病。可是,丝毫不见起色。
“您的子女呢?”远阳不禁问道。
婆婆叹了叹气,眼眸里泪光闪烁。她哽咽,“儿子早些年出去打工,就一直没有音讯。女儿,养到十二岁那年,却染上恶疾,去了。”
泪水,无声滑落。连同坠落的,还有朝南和远阳的心。
这是命吗?朝南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从眼里流出。为什么明明我们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与这世界忤逆,没有要逆天而行,可老天就是要夺去我们的所有?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无端遗弃。而这对善良的老人,儿子杳无音讯,连女儿也……
她不敢想象,这个世界的公理在哪儿?又是谁在评判?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她朝南一定会找那个人拼命!让他张开眼好好看看,被世界遗弃的人,他们是怎样卑微地匍匐在生活的底层,是怎样手无缚鸡之力在一个人对抗着生活。
命运,命运当真如此不公,甚至是荒谬。
婆婆在说这些的时候,爷爷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他定是这样沉默了好多年,每日倾听婆婆跟他讲话。仿佛这样,他才能感受到,她还在,她好好地陪在他身边。
这生活纵使有多么不堪,只要他们两个还在,他就有信心陪着彼此的生命好好走下去。
若大爱无言,也不过如此。
爷爷佝偻的身躯,像一棵岿然不动的老树,任岁月之风抚过他的身躯,发出沙沙响声,他本身,却毫不动摇地为婆婆遮风挡雨。
朝南注视着火炉中的柴火,蹿腾起来的蓝色火苗,在唱歌。歌这盛大而卑微的生命,歌这薄弱无望的生命,歌这原始的生命的忱然。
两片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像是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艰难地跋涉在生活的路途上。
远阳心疼她这般模样,也知道她的沉默是为何。她是个同样也遭受命运凌虐的人,她的不幸让他也揪心。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她没有挣扎,她明白自己这时太需要一个人来拯救。远阳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泊岸来停靠,她蜷在上面静静地****黑暗留下的伤口。糜烂的肉体,腐化的灵魂,都需要漫长岁月去弥合。
她没有信心,来走过这漫长岁月。因了无望,因了薄弱。
屋外突然蹿进来一股强劲的冷风,硌得人生疼。
老人去屋里拿了家里仅剩的两床被子。因为没有多余的床,只能靠着火炉的位置打地铺。
他们睡在一起。两个年轻的身躯在一贫如洗的寒冷里紧紧靠在一起。没有身体的欲望,没有任何其他的杂念,就只有相互温暖的乞求。
半夜,朝南被屋外的声响惊醒。火炉中的柴火已经烧得差不多,温度在空气中渐渐低迷。风吹得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晃。好像有人在屋外呼啸。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又给沉睡中的远阳盖好。他连睡觉的模样都让人感觉十分温暖。
她的手指不由得触到他的脸,从额头一点点滑向嘴角。他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依旧在。嗯,他是一个这么让人感觉温暖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是这个男子,给自己的生命注入了一丝暖意。心无旁骛地付出,温暖她这薄凉的人。
其实有时候,生命也很奇特。会让你遇到一个人,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这种爱超乎了爱情友情,不知道该怎么来定义这种感情。或许,它该算亲情。
借着余火的光,可以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皎洁,似雪。
朝南起了身,推开木门一侧,从缝隙中侧身而出。
风猛地灌进领口,她缩在原地不敢动弹。再抬眼望去,却突然发现满世界的银白。漫天白雪纷飞,宛如一只只小小的精灵裹挟着一颗纯洁无暇的心,从天而降。园子里的树枝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一股暗香在整个夜空下回环萦绕。
“好美——”她轻声叹道。偶尔在天台上看到山顶的一层白雪的她,对这般的美妙感到惊喜。甚至,感动。
她踏着步子去到栽满树的园中,仔细一看,树上都开着或洁白或粉红的小花。是梅花——她又一阵惊叹。这个季节,也只有梅花能在雪中独舞一场。
梅花的清香扑入鼻腔,直教人觉得神清气爽。
她站在一棵开得浓烈的梅树下,鼻尖轻放在花朵上,细细嗅着芳香,觉得生命不限美好。那些郁结在心中,常常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心头的怨恨,此刻,被一缕缕清香疏散。在这素净的一片天地,她只觉得快被这样的美好感动得流泪。
身后传来雪上踏步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知道那是远阳。
“好香啊——”远阳走到她身旁,侧过脸看她。她的侧脸在雪光中异常皎洁,被寒风冻住的身体微微蜷缩在衣服里,她就那么看似有些呆地站立在一树繁花面前,无限虔诚。
他知道,她定是被这样的景色感动了。
“学长,你有看过雪景么?”她突然抬头问他。长长的睫毛上覆盖了些许雪花,她的面孔无邪,似一个初生的婴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探知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有的。”他微笑着回答。
几片凌乱的雪花洋洋洒洒,轻落到他的肩上。他伸手去承接,掌心一片清彻的湿润。
“在哪儿?”
“布拉格广场。”
他曾旅游到捷克,在布拉格广场,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他裹着风衣独自穿行在那个广场一整个下午。漫无目的,只是为了寻找。
至于寻找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有想去寻找的冲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想法。
然而对他来说,在他横跨几个洲的旅行当中,他最喜欢的,便是在布拉格广场雪中穿行的那个下午。莫名的喜欢。
“有这里好看吗?”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两个人。够寂寞,够狂欢。”
朝南轻轻地笑。因为是两个人,两个够寂寞的人,所以也够狂欢。
她凝视着那些花朵,细嗅一口,真好。不自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如同月辉般银练,温柔而不可接近。
“学长。”
“嗯?”
“我给你唱首歌吧。”
“嗯。”
寒风清冷,她用颤抖的声音轻吟。歌声轻柔缓慢,好像天上正下着的白雪,每一个音符都无声降落到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