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场致命的爱情,谁都无能为力。
走在街上,灯海繁华。成片的霓虹将城市连成海,每个人都像是在这个城市上的一只蚂蚱。跳跃的步伐,带动水面涟漪泛泛,命运相互交织。偶尔闪躲,偶尔全力前进,偶尔莫名其妙的阵亡。
谁都不知道谁的命运掌握在谁手里。总之,绝对不是在自己手中。
洋槐树抽枝吐芽,在夜晚,散发出阵阵清香。仿佛,花开的季节就快来了。
有多少个日夜,他躺在厚厚的高墙里,从一小块缺口中看外面,就只能看见一那么一小块天空。灰暗,苍白,或是碧蓝。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每年到了四月份,槐花香便会溢满整个九城。在监牢里,偶尔也会嗅到。那时他就想,待他出去以后,一定要在花开的时节亲吻朝南。因为花开,所以是温暖的季节。对于他们这样阴暗寒冷的人来说,要在花开的时候相爱,才会完满。
如今,他出来了。他却不知道,花开的时候,他们还是否在相爱。
北歌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宋离在后面默默跟随。
为了那个女人,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吧。真的就那么爱她么?当看到他颓丧的身影行尸走肉地行走在街上,宋离在心里想。那个女人不过是自作自受。
九城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了,也太恐怖了。在这里,留着一个人的血和泪,而那样的血泪,同样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她除了来面对,别无选择。那颗仇恨的种子早已深深地埋在心底。谁都拔不掉。
一条黑色的小狗突然从草丛里蹿出来,微弱地喘息,发出轻微的呻吟。看上去应该是被主人遗弃,很久没吃东西了。北歌定了定,转而却继续向前。
宋离却蹲下来,伸手去抚摸小狗的头。“北歌,这只小狗好可怜。”
北歌转过身,看着宋离将小狗抱起来,眼里露出惊诧的神情。但却马上恢复平静,说,“喜欢就捡回去吧。”
“可以么?”宋离轻声呼叫,眼里的天真一览无余。
北歌却不再回答,转身兀自走开。宋离撇了撇嘴,抱紧小狗,疾疾追上前去。
风不大。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北歌仰头,天空晦暗得极其深刻,好似刻画在石壁上的浮雕,按照各自诡异的形状不明所以地延伸。
这世界看似很大,然而在风起云涌瞬息万变间,有时候却觉得,世界好像狭隘得连自己都难以容下。
是什么,在须臾膨胀,然后填塞进那些虚无,到最后,越来越觉得自己也快成为一片虚空。
三月尾声。
身着长及脚踝的草绿色长裙,栗色的长卷发在细密的阳光下渗出透亮的光泽,在雪白的肩上洒下一抹余暖。
她的眼中依旧是看向前方偌大的虚无,疏离着人群,淡漠着自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又好像,就算是全世界弃她不顾她也还是把自己当作全世界在供奉。
踏着季节那声长长的尾音,拖着最后一丝凉意,习惯了孤独的朝南仍然一个人走在九城长长的街道上。
九城的天空不再像冬日那样成天被阴云笼罩,天好像塌陷的一角,露出光洁的蓝,如同一杯珍藏百年的红酒,透着地底的寒气,在启封的那一刻瞬间酒香四溢。光是气味,就醉得让人妄想不归。
没有人在身旁。是的,她把自己当作全世界在供奉,世界的存在从来都与她无关。
北歌是有恨于她的。
林卓是有爱于她的。
远阳是有恩于她的。
这三个男子的存在,似乎给了她那了无生机的生命注入了一丝血气。从而,她也当真以为自己是有爱有恨有恩的人。
然,当她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的时候,她知道,所有的经历,既构不成成全,也构不成毁灭。不过是在原有的疤痕上多添几道新的伤口,那种蚀骨的痛,在心经受一次次苦难后,也终于懂得悔悟。
悔悟,即是回到原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生命的酒杯被岁月斟满,再饮空。然后她这一世轮回终于得到释放,她可以安心的死。
是这样么?
她问自己。那一双永远只望向虚无的眼,带着决绝的意味迫近深渊。就等着,万劫不复。
然而当她真正准备以决绝的姿态去迎接万劫不复的劫数时,她的眼里却闪现出一丝犹疑,如同飞翔的鹰飞向太阳时对极光的一霎那的恐惧。她也是这样,恐惧着极致的毁灭。
林家大宅。
橘色的灯光将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林卓颀长的身影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花园里的一株玫瑰。红色,窒息的诱惑。一如他第一次看见有着一头酒红色头发的朝南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站着苏萝。她忘着他的背影,觉得与他相隔一座城的距离。只是她不知道,是他在城内还是她在城内。
算是作茧自缚么?
可是,不这么做,她就不甘心。
回想起十四岁那年,在机场,他眼角挂着泪珠,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说:“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会回来的。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回来的。如果我回来,我就嫁给你。”她在他怀里温暖地笑。
而他,只是紧闭着唇,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如果我回来,我就嫁给你。
这可是他给她的诺言啊。她为了这一句诺言,所以她回来了。可是他呢?那个给了她诺言的人呢,却告诉她他爱上了别人。
“有多爱她呢?”她看着他淡漠的背影问道。
林卓没有转身,却是沉默。
“告诉我啊,到底有多爱那个女人?”
他长吁一口气,一只手撑在窗棂上,淡淡地回答:“有多爱,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可是你不是说过你会娶我的吗?”
“我几时说过我会娶你的?苏萝,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罢了。”林卓转过身,看着苏萝。眼里闪现出一丝讥讽。“还有,你在美国那边交到的男朋友可以到长城上排队站着吧?我林卓算哪根葱啊?”
苏萝一怔,头皮发麻。“你也有很多女朋友不是么?”
“所以就不必端着你那颗骄傲的心若无其事地吃回头草。”林卓顿了顿,抬起头,黑色的眸子深邃如同深渊。“另外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再找我的女人的麻烦。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哼——我又哪里招惹她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叫宋离的女人混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苏萝抓紧皮包的手变得更加用力,她微张开的唇在空中停了片刻,最后还是乖乖闭上。林卓瞥了她一眼,随即移步向里面的房间走去。连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苏萝。
他的背影在眼中渐渐变小,橘色的灯光下苏萝的视野模糊不清。然后只听到重重地关门声,那道背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