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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非洲嫂子和混血儿

在肯尼亚西部小镇维波依,潘苏进意外得到了卡塔的线索。

之后,有关朱文华可能有一个中国非洲混血儿儿子的消息,跨越千山万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照每秒钟三十万公里的速度,传到了迷迷糊糊的成都,住在西门车站附近的朱文华和父母亲,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与惊喜之中!

天啦!

得到消息那天,是1996年2月23日,星期五,猪年初五,凌晨,北京时间五点,朱家客厅里的电话,惊爪爪的响了起来!

朱家住的单位宿舍,在成都西边二环路内侧,靠近西门生产资料市场的一片居民小区里。按照老习惯,一个单位,几栋房子围合成一个院子,在这个只有四栋单元房子的小型院子里,朱文华父母亲住的是三栋二单元一楼1号一套三室一厅的旧房子,看上去很简朴,不大符合朱家父亲是老革命的身份。原因很简单:一楼。按照朱文华父亲的离休干部待遇,可以在单位新修建的干部大楼,分到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但是,要交一笔补贴,而且物管费用高,一个平方米每月收1·2元,没有一楼可选,因为一楼临街,那条大街通往西郊的金牛宾馆,通往郫县,人来车往,全部修成铺面出租,效益可观。

朱老头子早就离开了岗位,人未走,茶已凉,“走”,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就是见上帝了。朱老革命虽然很早就参加了八路军,还是陈赓的部下,但是苦于没有文化,一直在旅部给首长喂马。解放后进城,就只是安排到了一个单位,当了中层干部。如今啊,有权就有势,就有待遇,待遇不是小汽车,就是大房子,分配给你了,爱搬不搬。朱老头子倔,不想离开已经住习惯了的一楼,何况门口还带一个小花园。按照家乡老观念,唯一遗憾,就是儿子还没有结婚,没有孙子孙女,温江那个外孙女来了,老人当然也很高兴,但依旧觉得儿子没有添一个孙子,要姓朱啊,真是遗憾啊。朱老爷子经常抚摸着客厅里摆放的大花瓶,借题发挥,花瓶上面画的是大头喜娃:每天,只有你们这些娃娃来陪伴我啊!

这套旧房子有110平方米,客厅很大,就是采光不大好,白天都要开灯,朱老头子用一个八瓦的节能灯,或者开着电视机就关闭节能灯,那台二十九英寸的长虹电视机打开,房间就很亮了。老头住小卧室,窗户对着院子里一个十二平方米的小花园,老太太住靠后面的卧室。儿子朱文华住在客厅旁边另外一间大卧室,大卧室里还有一台二十九英寸的康佳电视机,连接了一台DVD,经常关起门看碟子。门口收发室那里,连续剧一租就是一大堆,看得昏天黑地的,也不影响老两口。朱文华的卧室门对着大门,对着饭厅,厨房改造到阳台上,卫生间也在靠院子一侧。设计不大合理,但是,在十年前单位修建宿舍,标准就这样,单位说老干部待遇只能够这样了。住习惯了,老两口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成都的二月是很冷的,早晨就更寒气逼人。电话一响,老头就听见了,这个老八路,文化不高,眼睛好,耳朵也很灵光,很早就醒了,在黑乎乎的房间里,赖在温暖的被窝中,迟迟没有起来。他不喜欢锻炼,不打太极拳,老伙伴说生命在于运动,他坚持乌龟的方式,能不动就不动。电话那么早就响,一定是有事,闺女即使在非洲,也不会或者很少有凌晨打电话来。那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情?

怎么,儿子没有听见?昨天晚上又通宵看碟子,啥子美国连续剧哦。

文华出国,体检不过关,嗨,这是瞎操心,身体不好就不让出国,那出国治病的算什么事情呢?很多老战友动不动就到美国,去做心脏搭桥手术,还经常吃外国人生产的药,是不是?老头不明白。听见电话在凌晨不到五点就响,老头赶紧喊老太婆:“你叫一下你那宝贝儿子,说不定是非洲来的,他那个黑婆娘找到了!”

电话一直在响。

老太婆在另外一间屋,听见老头这样说,开口了:“咦,我们家的八路军,什么时候变算命先生了?文华,接电话!”

老太婆一边叨叨,一边爬起来,拿起电话就喊:“喂,是哪位啊?什么,你是文惠?丫头,出什么事情了?哦,喊你哥听电话。好好!文华,电话,你妹妹打来的!说不定还真是你老婆的事情呢!”

在这个家里,东非洲的那个“儿媳妇”,存在还是不存在,都搞不清楚的,平时大家就忌讳提到。最近,儿子在办护照了,开放了,手续简化了,大家才开始默认朱文华的思路。地球现在叫啥子地球村啊,可够大的,老家的村子,也就一袋烟功夫逛完哈!去吧,去东非洲找你那个黑女人去吧,那是你的命,外国人说过,人一定要在地球上找到另外一半,才消停得了!管她是白的还是黑的,政委说得好,白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可是,手续办得好好的,朱文惠那边办餐馆,也需要这个儿子去做帮手,突然那个啥子检疫局,说儿子有什么病毒在身,不能够出国!害得娃娃天天关在屋里抽闷烟,烟熏火燎,像在做腊肉!简直不忍心,看着儿子刚刚好起来的情绪,又一落千丈!咋个办哦!电话来了,朱文华都不想去接,居委会打来的,医院打来的,检疫局打来的,医科大学打来的,烦死人了,好像朱文华不是个普通人,倒像是他们的物品!无非就是检查,治疗,不能够到处乱跑,要科学观察,要注意季节变化,要注意有没有明显不舒服的症状……没完没了。从早到晚,电话之多,到了非常烦人的地步。但是,那些电话都是上班时间打来的,晚上少,凌晨就基本上没有过。

一般情况下,老头子坚决不接电话,说老太太手脚灵活,差不多成了接线员了!除了找儿子的电话,还有很多找老太婆跳健身舞,扭秧歌,打麻将的老朋友,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

朱文华似乎是听见了母亲的嘀咕,非洲这个单词是非常敏感的!他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起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电视机边的矮柜前!

“妈,我来接!”

“你慢点,你妹妹打来的。”老太婆把电话机递给他,顺便帮助儿子整理一下衣服,又回到自己卧室去了。

“喂,文惠啊,什么?”

“潘大哥说,你们项目经理部那个拉拉,他碰见了!”

“哦,拉拉!”朱文华有些失望,突然他反应过来了:“拉拉……哦,拉拉找到了?怎么说?”

“拉拉说,她知道你那个卡塔,就在蒙巴萨附近。”

“敢肯定?还说了什么?”朱文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有关卡塔的消息,随时都会像划着的火柴,挨着汽油一样,马上就可以把他点燃,而且瞬间就会烧起冲天大火!他激动得浑身打抖,有点站立不稳,扶着柜子,顺势就坐在矮柜上面。

“拉拉说……你不要激动哈,哥。”朱文惠可是对哥哥了如指掌,正在字斟句酌,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把一家人吵醒。

“我不激动,我就是晓得,卡塔总会有消息的!”朱文华有些缓过劲来了,盼望了那么多年,总算等来了卡塔的消息,上帝啊,你终于开眼了!你终于把精力照顾到我们这些个小老百姓身上了!

“哥哥,我就给你说完,你听着。不忙告诉妈老汉!”朱文惠下定决心,不说不快,她也是一个直肠子,压在心里,更加难受。

“嗯。”

“卡塔在你走后不久,还生了一个娃娃,是儿子!”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朱文惠目前不知道卡塔的具体消息,但是,她完全相信,卡塔和哥哥一定有一个后代,那个时候,哥哥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非洲姑娘又不可能有任何预防措施。这样的事情,在一年只有雨季旱季的热带草原,再正常不过。没有那层关系,才不正常呐!

“咹?啥子咹,我儿子?”朱文华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居然在东非洲,在肯尼亚,还有一个儿子?他和卡塔的?不可思议:混血儿?他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天啦!我有一个儿子,在非洲?”

“什么?”老太婆跟着就来到客厅,老头子的卧室门也打开得更大了。

“是,妹妹说,可能……”朱文华语无伦次,一时间无法理清头绪,激动得无法形容,朝思暮想的卡塔,不仅有了消息,而且还有一个儿子,那,算下来就应该有15岁了?离开肯尼亚是1980年初,那个时候自己才22岁,现在,38岁了,突然有个15岁的混血儿子,从天而降!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算是喜从天降,还是悲从中来?

朱文华感受到的震惊是巨大的,反应却是反常的:他一下就沉默了。

电话里,朱文惠还在继续说:“哥哥,目前她们的情况还不大清楚,我跟潘大哥说,一定要弄准确。有时间,我打算去肯尼亚跑一趟。你不要着急,你喊妈妈听电话。”

朱文华默不作声,把电话递给已经站在旁边的母亲,轻手轻脚地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卧室。

关上房门,突然,朱文华就放声大哭起来,声音非常大,非常凄惨,非常难听的嚎叫,声嘶力竭,声音把屋里的两个老年人结实地吓了一跳!

“好了,我知道了,你哥哥肯定受刺激了!挂了,挂了。”

老太婆来到儿子房门前喊:“文华,你咋子?大清八早的,你注意不要把邻居吵到了!听见没有?”

屋里继续在嚎叫,几乎就没有降低分贝!

一个从东非洲打来的越洋电话,搅得成都市西边的这个普通家庭,就此开始乱套,而且是彻底乱套!

老太婆想,看看可怜的老头子,革命一辈子,养个儿子得这么个下场,养个女儿呢,又跑那么远去打工挣钱!

唉,这是朱家哪辈子造的孽哦?

老太婆是个精明人,转眼一想,不对,不能够让这个消息走漏一丝风声。朱文华的朋友那么多,同学,邻居,还有,成都人那么喜欢打听别人家长里短的恶习,不得了啊。成都的麻将桌子上,基本上是边打牌边议论东家长西家短,以媳妇为话题中心,以孙儿开题,如果不生育,不结婚,那就更是天天谈话的对象。

朱家在院子里处境不妙,以上题材都齐备,害得老太婆只有去外面耍,老头子天天闷在屋里看电视。对街道更要严格保密,不然,他们报告医院科研组,就吓人了,变本加厉,花样翻新,不得安身。至于检疫局,公安局啊,派出所啊,朱家的苍蝇都不能朝那些方向飞!啊,不得了了,老太婆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男人年纪越大,思路越糊涂,女人则是反而变得越果断,老太婆决定赶紧制止儿子的嚎叫,等会儿,一定要统一思想:严格保密!

刚才在电话里,女儿最后就是在叮嘱:无论找不找得到非洲媳妇和混血孙儿,坚决不能够走漏一丝消息!

稳住,保密,是当前朱家的第一大任务!

乌日肯与肯尼亚不接壤,中间隔着坦桑尼亚的大片热带草原,还有一条发源于东非洲高原的河流乌尼河,还有那个著名的维多利亚湖。世界上第二大的淡水湖。

发现卡塔线索的消息,传回成都的第四天,安排好珠珠餐馆里的事务,朱文惠马不停蹄,乘坐东非航空公司陈旧的波音737,从昆朵拉飞到了内罗毕,在潘苏进安排的助手兼司机莱奥纳多陪同下,开着一辆租来的老旧的兰德·诺瓦越野车,向肯尼亚西部的小镇维波依前行。

途中,笔直的公路上,差点就上演了一出悲剧:坐前排左侧的朱文惠,突然看见对面开来的中巴车后面,有一辆大卡车,突然变道超车,那辆对直冲过来的大卡车,几乎是泰山压顶之势,朝朱文惠坐的越野车扑面而来!最多一秒钟时间,下意识地,她心里一闪念:要见上帝去了!书上说,在非洲长翅膀的飞机和蚊子最危险,看来汽车也不安全。

幸好,莱奥纳多手疾眼快,向公路左侧急打方向盘,在一瞬间,越野车就冲上了路边的草丛,剧烈的摩擦声从底盘下传来,与此同时,那部气势磅礴的斯康尼亚五十吨集装箱大卡车,呼啸着与越野车擦边而过。幸好,非洲的道路大都是平坦的草原上修筑的,幸好,今天坐的是路虎越野车,幸好,莱昂纳多眼疾手快反应敏捷,幸运的因素合并到一起了,才躲过这次灭顶之灾!惊叹福大、命大之际,不知道是什么缘由,朱文惠只有一个决定,回去一定要加倍给司机兼助手莱奥纳多酬金。

眼前危险过去,朱文惠就记起了潘苏进摆的关于和拉拉相遇在维波依的龙门阵。

一切,都和潘苏进的承包生意有关。

在维波依,那个要修加油站的印巴人老板,家里有一个手脚勤快很受欢迎的本地佣人,那就是拉拉。

话说无论中国,还是非洲,落草的凤凰,肯定都不如鸡!

会英语、法语和中国四川话的拉拉,三十多岁了,现在很难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阴差阳错,她回到家乡维波依,给一个印巴人家当佣人。印巴人男主人是老板,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一天,来的那个客人,嗓门很大、不时冒几句四川话的中国人,使她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好友卡塔,就是和中国人恋爱才流落他乡,隐姓埋名。现在,可不可以问问这个豪爽的中国人?

倒茶时,拉拉贸然问他:“先生,您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朱文华的中国人?”

潘苏进听见眼前这个佣人说出中文“朱文华”三个字,简直被惊吓了一跳:朱文华这个家伙,居然在肯尼亚那么偏远的小地方,都有名气!奇怪了!

潘苏进问:“你怎么知道朱文华的?姑娘?”

拉拉说:“我以前,是他公司项目经理部的秘书!我的四川话,就是跟他学的。”

潘苏进进一步惊讶了:“你们在一起很久?他教你说的四川话?”

拉拉点点头。

他被这个突然问话的当地女人弄得昏昏乎乎的,她说的中国四川话那么流利。说起来,在东非洲,遇见一个两个会说几句中国普通话的黑人,早就不算稀奇事情。问题是,遇见一个会说四川话,而且说出一个在十几年前就被单位送回国的人的名字,那就只有仰天长叹了:

苍天老爷开眼啊!出奇迹了!

一时间,老江湖潘苏进都搞不懂了:老天爷,面前这个胖胖的佣人就是朱文惠的嫂子?这个就是惹得朱文华“犯错误”的东非洲美女?

“你把我们朱文华害得好惨哦!美女!”

“先生,你没有弄清楚,我是拉拉啊!我不是卡塔!”

“拉拉?卡塔?啥子意思?”

“我是拉拉,是你们那个朱先生的那个相好的朋友!”

“哦,朋友!朋友也行,”潘苏进回过神了:“那,你一定知道,那个把朱文华惹得魂不附体的美女,卡塔,如今在哪里?”

拉拉对那段历史的回忆,一直没有改变:“十几年了,我一直在想,你们中国人怎么那么奇怪呢?在我们这里有了女人,就要喊回去,不准他们在一起。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你要明白了,你就是中国的官员了!”潘苏进大声武气地吼了起来,把这个叫拉拉的佣人吓了一跳!

她赶紧解释:“老板,我没有做错什么啊!你不要发火!我是为好朋友不平!”

“我没有发火!我没有发火!我是为我们的人不平!我激动,激动,你懂噻!同样是人,你们生活得自由自在,就像草原上的动物,谁都不打扰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那个朋友,现在都还是一个人在过日子,知道吗!”

“为什么一个人过?难道他不可以来找老婆,找儿子?他被你们关起来了?” 听到朱文华还是单身汉,拉拉着实有些意外。

“没有。慢一点,你说什么,儿子,哪个的儿子?”潘苏进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汇,“他想来,可是,东非洲那么大,卡塔在哪里?你知道吗?是朱先生的儿子?”

“还能是谁的儿子?当然是卡塔和那个无情无义的朱先生的儿子啊!不是说你们很重情义吗?”拉拉有些来气了。

“是啊。人家现在一直都是单身啊!咋个就无情无义了?”

“哦。”拉拉稍微有些冷静,语调放低了:“刚刚分开那些年,我们都在蒙巴萨,什么活儿都干过,我们一直在一起,都没有离开。卡塔相信,朱先生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的!”

“那么,现在呢,现在他们在哪里?”潘苏进很意外,这个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不大清楚了,我嫁人了,离婚了,我换了很多地方,工作难找啊。”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潘苏进不明白了。

“维波依是我的老家,我父母亲兄弟,还有祖父母,都住在这个小镇上。”

“哦,那,卡塔来找过你没有?”

“找过。有一年,她曾经带着儿子来过。”

“什么时间?”潘苏进心跳都加速了。

“三年前。”

“现在,没有电话,没有邮箱?”

“对不起,潘先生,现在没有联系了。他们儿子那么大了,可能,她已经认命了。她会和儿子相依为命的。我们东非洲妇女本来就命苦。她特别,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的,我不大明白。我们这里有很多部落,回到乡村,部落就厉害了。”

听了潘苏进转述的情况,朱文惠在经营生意之际,决定亲自去一次维波依,找拉拉当面了解情况。

在维波依,居然还有一家旅馆,还是那个家族开的。厉害啊,资本家!她和拉拉见面,就在旅馆房间。

看见进屋的拉拉,朱文惠就用英语和她招呼:“哈罗!”

“哦,姐姐,你可以和我说四川话!”

“啊!”朱文惠没有想到,拉拉语言天赋那么高。没有障碍,也好。“我哥哥说过你们!”

“朱先生怎么说?”拉拉一下就放松了。

“我那个时候对东非洲没有印象,他老说项目经理部有两个东非美女!”

“什么美女?”拉拉不习惯听中国式的表达,东非,她知道是说肯尼亚这一带,“我们哪里是啥子美女哦!”

“我哥哥就这样说的,怎么不是?”坐在朱文惠眼前的拉拉,胖胖的,完全是不受限制的那种臃肿,穿一身大花大朵的连衣裙,宽大的体态,黝黑的皮肤,眼睛是闪亮,牙齿就像雪山上的冰川一样,闪闪发亮,嘴唇依然是厚厚的,咖啡色血红色的混合,性感,飘来的体味浓郁。朱文惠已经习惯了,拉拉耳朵上吊着夸张的金属环,哪里有丝毫作为少女时期的窈窕和风情呢?

“我想知道卡塔。”找到卡塔的下落,是朱文惠千里迢迢来肯尼亚维波依小镇的主要目的。可是,她不知道,她这个目的,现在基本上不大可能在拉拉这里实现了。

“卡塔,卡塔”,拉拉喝口咖啡,迟疑不决,现在她对卡塔的线索不好深说,似乎有神秘隐情?

前些天,与潘苏进见面后,刚刚出门去买菜,她就被一个穿红袍子的神秘男人警告,不准再和任何中国人说卡塔的事情!

当时,拉拉非常惊讶,在印巴人主人家里和一个中国人的见面,谈话,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秘密警察?不可能啊,秘密警察在这里干什么?虽然说总统的家乡是在维波依附近。出现秘密警察是正常的。但是,我和中国人说话,秘密警察都要管,这至于吗?现在肯尼亚实行多党制,民主,自由是基本前提啊。那,他是什么人呢?比秘密警察还厉害?部落的人?哪个部落?难道是卡塔说过的她那个部落?

再次与中国人见面,而且是卡塔那个中国相好的妹妹,一个教养好的有钱人。这些年,在东非洲,中国人都比较有钱,拉拉就有点无所适从,提到卡塔,突然无语了:“我不知道啊。”

“那么,你们当时在蒙巴萨经常有联系?”朱文惠对于拉拉的细微思绪变化,没有察觉,也不会想到那么复杂,一个比秘密警察还要高度警觉的人物,开始插手卡塔的事情,在旅馆密切跟踪她的一举一动。在维波依,出现几个中国人,做工程承包的,倒无所谓,问题是他们都来和印巴人家里的这个佣人谈话,就奇怪了。

朱文惠不知道这些背景,继续关心卡塔的下落,这是她跑那么远,差点被一辆大卡车收命,那么大的代价,就打听一个普通的肯尼亚女人的下落?

“姐姐,我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卡塔和朱先生好,我很高兴。但是,为什么你们要把朱先生弄回去呢?”

“这个,以后讨论。我关心她们现在在哪里,现在。”

“不知道,真不知道。姐姐。我要回去了,主人会不高兴的。”拉拉满脑子是那个高大的穿红袍子的神秘男人。

“哦。”朱文惠简直没有想到,拉拉和哥哥说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时间改变人,厉害。和潘大哥说的,好像也不一样。现在,自己千辛万苦亲自来维波依,只知道哥哥肯定留下了血脉,只知道卡塔还在肯尼亚某个地方。那么,那个混血儿呢?十五岁了,已经是一个英俊少年了!这可是一个难题,如何回答国内,成都那边哥哥和父母亲的殷切期望?卡塔和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完全是哥哥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找不到,不久,就会出现更加可怕的不可预测的情况!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事情会如何发展呢?

拉拉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和朱文惠的见面。

她刚刚走出旅馆大门口,上次见过的那个高大的穿红袍子的神秘男人,面带笑容地拦住了拉拉的去路:“跟我来!”

拉拉浑身发抖,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这个男人高大结实,一个手指头都会戳穿她的心脏。

她不敢说话,老实地跟着这个男人拐进一条小巷,小巷里面停了一台越野车,很旧,但是,车身擦得很干净。上车后,她发现车上还有一个女人,比较年轻,打扮一般。那个女人拨弄面前的一个像收音机一样的东西,传出来的却是刚才见面的朱文惠的声音,拉拉对此感到了巨大的震惊:

“你好,潘大哥,我马上就走,她不知道卡塔的近况,我还要赶回去。下次再说。”

男人笑一笑:“不用紧张,我们都听得懂四川话。”

拉拉恐怖了,无语,她已经没有震惊,而是几乎快瘫软了:这是一帮什么人啊?英语,连汉语,不,他们连四川话都懂,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跟踪我们?还窃听?好莱坞大片看过,那是在欧美才有的事情,在肯尼亚,在维波依,那么偏远的小地方,这不是在做梦吧?

“警告你,你要知道卡塔的下落,最好是先给我们打个电话!”男人拿出一张名片,塞给惊恐不安的拉拉:“滚!”

拉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车。

越野车立即发动,轰鸣着开出小巷,窜上大街,消失在拉拉眼前。

拉拉迷惑不解,嘴里直呼:“上帝啊,上帝!”

见过了拉拉,朱文惠决定,马上离开维波依返回内罗毕,飞回昆朵拉。

回到昆朵拉,巴黎那边于慧就发来了电子邮件。

慢慢地,非洲最近开始发达了,东非洲的因特网也开始起步了,虽然网速比较慢,通过电话线,在首都昆朵拉,少数富人家里安上了电脑,连接起互联网。于慧在巴黎普及了网络知识给朱文惠,她回到昆朵拉,马上申请开通了网络。乌日肯在这一点上,无疑是开明的,朱文惠认为这和这个国家讲英语有关系,很方便就普及了互联网。

朱文惠现在每天起来都在电脑前呆上一会,看看新闻,尤其是浏览一下国内的网页,新华网啊,四川新闻网啊,新浪凤凰啊什么的,可以减少对于不知道情况带来的万般焦虑。每天收发电子邮件,也是朱文惠的必修课。

她没有时间参与QQ聊天。QQ更加方便,据说,女儿要上网,还要跑很远的地方,去她老头办公室,小孩不可能去网吧。温江电话不方便,家里安装宽带还早,如果有这个方式,也许,就可以减少对女儿的思念了。当然,让女儿来这里的欧美学校学习,也是一个好办法。

于慧得知朱文华大哥被一种奇怪的病毒感染,也很热心地帮助朱文惠找寻原因。她经常在余斌、陈浩那里进出,就把情况大致给他们说了。

陈浩对朱文华的情况很感兴趣。在她的课题中,研究人类的免疫力,在细胞级乃至于基因级,可能找到根本解决人类受疾病威胁的途径。出于科学态度,严谨的陈浩,只说朱文华的情况也许是艾滋病变种,强调只是一个可能性,但是,究竟怎么医治,在没有看到病人,没有提取病人的细胞进行研究之前,谈不上如何下手。如果是艾滋病变种,那目前连艾滋病都没有攻克的前提下,就更没有现成的方案可循。极富同情心的陈浩答应对此进行关注,看看同行那里有没有相关病例,或者研究思路。俄罗斯有个研究所,目前就对非洲的昏睡病找到了治疗方法,但是,相当保密。世界上的医学研究机构,对于非洲是很关注的。目前,一个艾滋病就已经折腾得恼火,如果还真的冒出变种,或者新型病毒,那,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陈浩答应在合适的时候回国看看朱文华,也许和华西医科大学的同行进行切磋,不过,他们的科研条件差,还要花很大精力去和人斗!以前嘛,只是和不懂行的领导斗,现在既要和懂行的领导斗,和不懂行的领导斗,还要和同行斗,负担增加了好多重,比起以前,那个时候知识分子不受重用,大家结成统一战线和外行领导斗争,现在,知识分子也是领导了,也是校长了,也是院长了,也是研究室主任了,科研经费虽然增加了,但是参与争斗的人也增加了,大多数都是博士生导师啊,教授啊,院士啊,长江学者啊,一级教授啊,校友来访时谈起更加累人!陈浩也是给老板打工,就一个资本家,人家就扶持你出成果,不用考虑那么复杂的人事关系。单纯。回去的同学,比如在武汉大学那个博士生导师刘斌,就后悔当时冲动了,回去爱国,受那个气啊,难以处理好上下左右,说不定你陈浩哪天都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了,我还在为一套房子之类的破事和校长吵架呢!

于慧的电子邮件很长,看得朱文惠很累。

朱文惠是个心直口快喜欢简单明了的人,不喜欢装模作样云山雾水的绕圈子。她知道陈浩说的可能性都存在。她也明白研究一个新病例不是那么容易。她对陈浩表示有机会去成都看看哥哥,再做定论的姿态感到欣慰。目前,事不宜迟的是要尽快找到卡塔的下落,尽快找到医治哥哥体内奇怪病毒的有效办法,当务之急啊。不是简单的出国不出国的问题。现在出国已经比较简单了,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好办!

想起欧洲,那个白面书生魏康不是在巴黎吗?他不是也在大学进修做访问学者吗?也许,多找几个线索,可以帮助哥哥的事情早点解决。说干就干,朱文惠马上就给魏康发去电子邮件,大意是说哥哥有什么样的经历,现在发现染上了奇怪的病毒,有没有渠道看看欧洲的大学研究所在进行同类研究的信息。不一定要找陈浩那样的专业人士,他们也许因为太专业,反而视野不开阔,看不到别人的进展。

还有,在肯尼亚寻找卡塔,既然她存在,就只有动员本地的关系来寻找。东非洲那么大,而且那么多部族,那么多地区势力,从国家从宗教从军方军阀乃至于黑社会……

想到黑社会,朱文惠突然醒悟过来,潘苏进大哥就很像一个黑老大,可能他真是非洲黑老大哦!管他是不是哦,朱文惠又不想在东非洲长期干下去,早晚会到欧洲发展,魏康不一定合适合作,但是,读书人毕竟比商业方面的合作伙伴可靠。

顺理成章,朱文惠后来就分别委托姆杰姆卡和埃博特上尉参与了寻找卡塔的事情。

居然就那么高效率,姆杰姆卡不知道线索,但是他有权有势是最大优势,很快就找到卡塔曾经当过蒙巴萨郊区小学老师的线索。当然,现在她不在蒙巴萨了。

上尉埃博特也没有一点线索,但是,他好像要干大事情,暂时顾不上。没有进展。上尉似乎有什么隐情。

潘苏进继续在旁边参与寻找。旅馆工程进展较快,但是,资金开始困难。

朱文惠参与融资事宜。

朱文华没有明显的病证,华西医科大学的专家有些搞不明白了。

朱文华干脆觉得他们是太武断了。因为人一旦相信自己手上的权力,迷信就演变成为信仰了,无可怀疑的肯定语气:没有病,说成有病,而且已经说成有病了,就必须当成病人来处理,管你是真的有病,还是确实健康呢!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病态。

一个无影无踪的说法,围绕着你,那就是看法,而且领导的看法,即组织的看法,就是组织的意志,就是定论,不写到档案里,不是白纸黑字也有足够威力,除非你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关系来破解!否则,你就是真的当了窦娥,也就只有冤屈到底了,一辈子做窦娥吧!。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不来较真,就是没有人来认真核查,曾经说过的话,议论过的看法,即使是传言,仅仅是听说、好像之类,来源甚至于是错误的,也不可能正本清源,得到纠正,做过的事情即使是荒唐的,绝对不可能有人来认错,而如果这个人恰好是一把手,那就可能直到他调走了,或者退休了,最终见上帝了,都不会纠错的!

你什么时候看见过老子给儿子认错?在中国,从来都是只有儿子跟老子认错。专家有时间和你磨,反正你不参与评定职称,你更不可能参加院士提名,至于组织部门,更是不会来听取你的意见,如果那个专家要喜上加喜提升职务的话,他们自然会安排听话的“群众”来被听取意见。意见是定制的,而结论是早就做好了预案的。

所以,朱文华干脆两条腿走路:吃药提升免疫力,找关系走后门去弄一张体检合格证明,绕开这一切,然后开路。

反正口岸只认图章不认人。

各式各样的可以提升免疫力的土方法,比如打丙种球蛋白,比如吃胎盘,比如喝童子尿,特别是流传甚广的包括吃癞蛤蟆皮煎熬的水,都被朱文华采纳了。

一个目的,只要可以快快地出去与妻儿团聚,无所谓了。

那段时间,朱文华到处去捉癞蛤蟆,成都周围的农村,龙泉驿,郫县,新都,当然温江更是不可不去的。夸张地说,走到农村,朱文华专心听癞蛤蟆的叫声,公母都分得清清楚楚。后来又听那个姓许的说,人家领导天天都吃虫草,泡水喝,炖鸭子汤喝,晚上睡觉前把虫草嚼来吃了,又听说也有吃偏方草药,……持续很长时间,吃得伤胃,但是吃了依旧没有反应,身体也没有变化,看不出可能有病的样子啊,一化验检查,那个龟儿子病毒依旧在。四川的专家看来是束手无策了,北京的,上海的,广州的,也差不多那样,无可奈何。

检疫局说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对,但是就坚决不给朱文华盖章。

万般无奈,朱文华只有去求那个有很多关系的许姓女人,找其父亲,办法自然就有了。期间也有兄弟伙说干脆带他偷渡,从西藏云南出去三!

朱文华坚定地摆手:不可能。

那个特权人物,许父再次发挥了神秘作用,一个电话,安排老部下几天就办好了。很快,没有费太多周折,盖了准予出境合格字样的黄皮书,朱文华就拿到手了。这次,他连检疫局的院子都没有进去过。早知如此,悔不当初!

想想吃了那么多癞蛤蟆皮熬的水,好冤枉哦!今生今世,只要听见癞蛤蟆的叫声,都像是在声讨朱文华了!想起都发呕!看见府南新区满街的“靓蛙火锅”招牌,朱文华就想起无辜死在他手下的那些青蛙的难兄难弟们!从此,进火锅店也不再吃青蛙了!

难受,对不起,癞蛤蟆兄弟姐妹们!

朱文华长舒口气:可以出境了,马上兴奋地打电话告诉妹妹。

可是,很意外,朱文惠却不同意他现在就来乌日肯。

“为什么呀?二妹。”

“哥哥,你那个病毒还在,不能够捏起鼻子哄眼睛!”

“没有关系,我只要出来看看,就可以了,马上也死不了人!”

“你出来不易,机会还要等一等。”

“哦。”

作为妹妹,朱文惠想先医治好哥哥的病再说。

在东非洲,在昆朵拉,万一发病了,那更加麻烦。可是,如今欧洲那边都对如何医治没有招数,又能够怎么办?

只有再等等。

等什么呢?

朱文惠首先想等魏康的消息,可是,魏康并没有任何消息回来,连一个礼节性的回答都没有,很奇怪。也许,人家在欧洲打拼,也不容易,既要读书,又要做导游,兼任司机,成天在那几个欧洲国家之间来回奔忙。

于慧似乎有消息,可是,也不见明显进展。

当真遇到了世界级的难题?不可能。相当于中彩几率。

朱文惠在因特网上查询,成天就泡在网络上,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查到欧洲某研究所正在研究这样的案例,据说在布鲁塞尔郊区。据说,陈浩也参与了研究。据说,如果突破,获诺贝尔医学大奖是早晚的事情。

朱文惠决定再去巴黎,只有医治好哥哥的病才可能去说团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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