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光继侯府后门，偷偷摸摸地溜出两个人。只见那矮的攥着高的狂奔，出了巷子口，就是西市。
长安城的西市，如东市一样大名鼎鼎，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绝对是逛街购物的好去处。
“哈！总算溜出来了！我们买完了赶紧回去，不然被陈管家和爹发现就遭了！”秋静水说了一通后，更加上气不接下气，显然作为大家闺秀的她难以适应剧烈的奔跑。
“放心，爹走访同僚不会太早回来，陈管家和娘要准备赤芍的大婚，哪有功夫管你。”秋昭祺看着女扮男装的妹妹，替她捋了捋微微跑乱的发丝，略带宠溺地看着她。
秋静水一听，马上眉飞色舞起来，眼珠子左顾右盼：“我还没来过西市呢，这么热闹！哥哥，你说我们要去哪里给姐姐买大婚之礼？”
“你先前不说要买首饰细软么，那就去胡三家的荣宝斋看看吧。”
“若买好之后时间还早，我们再多逛一逛吧，我好久没来过外面了！”
秋昭祺看着妹妹，微笑点头。他知道身为大家闺秀的秋静水接触市井的机会很少，何况十五岁为女子许嫁之龄，秋静水虽未婚配，但也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字闺中。作为男子的他见怪不怪的街市，却是养在深闺的妹妹难得一见的风景。
见哥哥答应，秋静水便开心地跟在他身后向荣宝斋走去，好奇的目光对林林总总的商铺一瞥而过，却不流连，透露着女性少见的自制力。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她就看见了荣宝斋的招牌。这家是专做达官贵人营生的，掌柜胡三一看见秋昭祺就殷勤地看座奉茶道：“秋公子何必亲自光临，找人捎个口信，我让拙荆带上时下的新款去侯府便是，哪还劳烦您的尊腿亲自跑一趟？”又见旁边还有个秋静水，便又说，“这位小公子粉雕玉琢，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
秋昭祺听了，笑着说：“你贯会捧人，可有些适宜我家二妹的新款首饰珠翠？尽管拿上来看看。”
“有有有！正好有件极稀罕的红玉紫珠钗，若给侯府二小姐戴上，那必定是明艳无双！”说着就让人拿上来给二人细看。
只见这钗殷红色中扣着丝丝暗色的花纹，钗头的镂空处镶着一颗硕大莹洁的淡紫色珍珠。
“这紫珠采自南海，稀有珍贵，和红玉相配，大红大紫，若二小姐戴上，必婚姻美满，夫婿飞黄腾达。”
“噗嗤！”秋静水被逗乐了，“前程和婚姻岂是一支钗就能左右的？胡掌柜尽管夸这些玩意儿，却不要言过其实。”
胡三做生意成了精，马上说：“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侯府二小姐命中缺土，带玉才好弥补，加上那未来亲家住城南，南属火，珍珠属水，正能克火保平安哪。”
五行之说确有其事，但不能一概而论，秋静水知道这是胡三的推销之辞，便说：“在下不及胡掌柜见多识广，买个东西，只图喜不喜欢，好不好。”说着，便看向秋昭祺，探寻他的意思。
秋昭祺会意，拿起钗站在门口就着阳光细看。正在此时，隔壁木材店里忽地摔出了一个人。
原来，是一个小乞儿。
紧接着，木材店里跳出两个壮汉，抓起乞儿，乱打一气。在闹市的人群瞬时围了过来。
秋静水一看就楞了，她见的向来是达官贵人间的风花雪月、文质彬彬，哪里见过这样的毒打求饶、皮开肉绽。秋昭祺把她护在身后，轻声说：“妹妹，市井之事，不看也罢。”
没一下子，乞儿就被打得奄奄一息，金老板这才从自己的木材店里走了出来，肥腻的脸上挂着一丝幸灾乐祸：“小季子啊，你瞧瞧！这风干物燥的，你家的店没当心火烛，烧干净了，你来找我有什么用？你金伯伯呀，看在你季家如今潦倒，便给你几个钱吧，回家给季老头买药去！”说着随手一挥，几个铜板被撒在小乞儿身上。
“我呸，甭充好人！”小乞儿悲愤一喊，还想破口大骂，却扯到了伤口，疼得嘶嘶叫。
胡三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门口，他双手袖在袖筒里，朝小乞儿努了努嘴，对两人说：“那是东市的老季木材，一月前走水了，木头烧了个干净，还赔了一条人命，闹了官司。老季愁得一病不起，这不，小季子估计这两天要不到钱抓药，来找老金麻烦了。”
“偏找金老板，莫不是……？”
“嘿，难说，同行本就挤兑。”
秋昭祺沉吟了一下：“胡掌柜，本有意给舍妹买些东西，奈何我这位小弟见不得耍狠逞凶的事，先行告辞，红玉紫珠钗先不要卖，我回头再来。”说着拉着秋静水就要离开这斗闹场。
秋静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季子身上，她不曾见识过人情疾苦，见他衣不蔽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就觉得是最可怜了。走开了几步，只听小季子又说了什么，惹得金老板大怒，两个壮汉又开始施加拳脚。秋静水就再也忍不住，挣开秋昭祺，怒斥道：“世间竟有这么侍强凌弱的人！”
金老板闻言一转头，绿豆眼滴溜溜地便把静水和昭祺从头看到脚，见两二人衣着不凡，尤其秋昭祺腰带上隐隐滚着金丝，恐是贵人，就装模作样地拱手拘揖道：“这小泼皮欺人太甚，污蔑金某，金某不计前嫌，好心施给他一些铜子儿，你瞧你瞧！哎！他倒骂得更凶。这才让下手的伙计给些教训。”
秋昭祺正想开口，却让静水抢了先：“公道自在人心，再打就要闹人命了！”
金老板一听，整张脸似笑非笑：“这位公子说得是，人命关天！转头儿我就让伙计送他去药铺。我看二位步履匆匆，恐有要事在身，金某不敢耽误。”说完哈着眼，眼睛滴溜溜地在秋静水脸上打转。
静水被看得极不舒服，又已经无话可说，昭祺拽了她一把，压低了声音说：“可以了，别人的事，不便多管。”两人正要离去，忽然有人死死地抱住静水的右脚。
“大胆！”昭祺一见小季子冒犯了妹妹，急急呵斥。
“公子……公子您，为小人主持公道，金元霸不是人，见我姐姐美貌，起了色心……奸污了我姐姐，姐姐羞愤而死……又烧了我家的店……我找他理论，结果……小的这条命不足惜，只想讨个公道，得点钱为我爹爹治病……”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纷纷对金老板指指点点，金老板面子有些挂不住，大声驳斥：“死到临头还污蔑金某，看打！”
“慢着！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如此目无王法！”
金老板不再卖秋静水面子，狠狠地对奴仆叫到：“给我打！”
壮汉的棍子凌空抡来。
突然，“金老板——！”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扬起。人群渐渐让出路来，一个外罩华贵貂裘的昂藏男子负着手，缓缓走来。明明是拥挤的闹市，他却像在庭院漫步一样等闲，浑身带着雍容爽朗的气度。
话说金老板听到这背后传来的声音，还没回头，方才的嚣张气焰就“刷”一声无影无踪了，忙毕恭毕敬地转过身来，哈起了腰。
“哈哈哈！”那人忽地爽朗大笑起来，“在路上就听传话的小厮说金老板得了一只金镶玉的貔貅腰坠，特地等着赠予郑某，我一听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要答谢金老板。谁说金老板是巧取豪夺之人，依郑某之见，您才是真正的豪爽豁达之人哪。”
那金老板一听，换了副奴才像：“谬赞谬赞，那只貔貅产自西域，虽说精美非凡，也只是件俗物，只有配在郑老板这样的人身上，才是它的福气……”巴结的话没说完，他机灵地嗅到缕缕暗香，瞅见来人身后装运木材的车队，心中暗暗诧异，难道是岭南地区上好的沉香木？他一拍脑袋，转而说道：“我说今天早上怎么看到南方有一团紫气，原来是郑老板您又做了笔好生意，恭喜恭喜啊！”
金老板话未说完，却听身后有人道：“方才只道是个恶霸，原来还生得一副奴才骨头。”话音刚落，郑浈义便见金老板的脸色变了一变，心里不禁玩味了，据他所知，金老板的狠辣是长安人皆知的，居然还有人敢公然惹他。目光越过他的肩望去，只见是一个小小的，唇红齿白、锦衣玉带的小兄弟。
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怪不得这么莽撞。
郑浈义依旧笑着，俯下头去，在金老板耳边说道：“郑某谈成了生意，乘兴归来，不至于让这些事触了霉头，不知金老板愿不愿意卖郑某个薄面？”
“既然郑老板开口了，来人啊！把小季子赶走，别让赖在这儿坏了郑老板兴致。”说着便殷勤地邀请郑浈义进内堂。
看着他们走远，秋静水忿忿地说了句“一丘之貉”，却突然撞到郑浈义从屋里飘过来的眼神。淡淡的，不经意，又好像有什么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