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一个午后,日光暖暖的,娘亲坐在家门口的那棵桂树下烹茶,笑盈盈地看着正在不远处练着剑的爹爹,柳青青围着桂花树疯跑,跑累了就钻到娘亲怀里。娘亲拿出帕子拭擦柳青青满头的汗,目光里满是温柔。擦干净了,就伸出葱尖般的手指,指着爹爹和柳青青咬着耳朵:“娘希望,青儿长大了就找个像爹这样的人!”
那时的柳青青嘟着嘴拨浪鼓般的摇头,掰起手指,细细地数着爹爹的不是:“青儿才不要!爹爹吃饭前不洗手,睡觉前不洗脚,练完剑满身汗臭味就来抱青儿,还用胡渣来扎青儿的脸,夜里还赶青儿下床,不让青儿和娘亲睡。昨晚……就是昨晚,答应了青儿跟娘睡,却说话不算数!半夜里趁青儿睡着了,就把青儿抱到小床上,一个人霸着娘亲……”数着数着,一个小手似乎不够用,便抬起另外一只小手。
正要接着数,两只小手却被娘亲柔软的手心包住,“青儿长大了,就会知道爹爹那样的男人是最好的!”娘亲温热的指尖,拂过她的眼,“青儿的这双眼生得这般好看,将来看人定然也会看的分明。记住娘的话,无论生得多好看的男人,若是对身边的人不慷慨,不存义,那边不是好男人!记住了吗?”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娘亲脸上绽开的如花般的笑靥,便爽朗的笑起来,爹爹听到了笑声,停了手,用疑惑地眼神看着这娘俩儿。
娘亲就用食指点住了自己淡绯色的唇,又贴她耳边咬耳朵:“方才的话,不能告诉爹爹!这是娘和青儿之间的秘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秘密是什么,总觉得那是一样很郑重又很神秘的东西,不但煞有其事地对着娘亲点了点头,还抬起一只小手,把小嘴捂了个严实。
不明就里的爹爹走了过来,娘亲边把烹好的茶倒在一个净白的小茶盏里,递给了爹爹,爹爹接了过来一口饮尽,抹了把脸上的汗……
像这样的细节,近来她似乎能想起很多了。关于八岁前的记忆,不再似一团迷雾般混混沌沌。前世里想到脑袋都疼了,还是想不起的事,重生后,正在逐渐清晰。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凤十七的手又伸了过来,捏住了她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我可担不起你的这声谢,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顿了顿,声音忽然有些发闷:“只是,常常觉得……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柳青青不解。
凤十七的眼神黯了黯:“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极致,我们的婚礼只怕也是如这般而已,远远及不上我想要给你!”
看来被回忆所扰的不单单只有她一个,凤氏一族是安国大族,地位显赫,听说族中年轻人娶亲之时,都会有安国皇帝赐下的贺礼,这样的尊荣,自然不是一般人家能比。这让她这个祸害了凤家的未来儿媳,觉得心存愧疚。娘亲说过,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而信任是建立在彼此坦诚之上,但这样的坦诚,怕她是没有办法拥有了。为了那不想失去的幸福,这个秘密,她想,她会瞒上凤十七一辈子。
敛了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她提了提唇角又溢出了笑:“你忘了,你说过你要和我去乡间归隐的,哪里用得上这样的排场,我们的婚礼只有你和我,只有天地为证,日月为媒!”
凤十七听她这般说,脸骤然红了,微微垂下了眸。
真是少见这般会害羞的男人,她正想出言逗一逗他,一个不知情识趣的,又端了酒杯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那人手往她肩头一搭,低了头,往她脸上喷着酒气:“庄主!你今儿来了,怎么也得和我喝一杯!”
柳青青别过了脸,这位仁兄嘴里五味具有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举起手边装着茶水的酒杯,应付着和他碰了碰杯,喝了半杯后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那人盯着那未喝尽的酒杯,不依不饶:“庄主,你和有财二当家他们连着碰了三杯,怎么到我这儿,就只有半杯了!你是嫌我人微言轻,这是看不起我?”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和这般喝醉的人还能有什么礼说,为了显示她这个做庄主的,对他们这些兄弟一视同仁的态度,赶紧仰脖把半杯茶水喝下,又捞过桌上的酒壶。
连干了两杯,那人脸上才放了晴,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当家让你当寨主那阵儿,我可是不服你的。后来寨子被烧了,我就更不服了!可自打入了这山庄,兄弟们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让我不得不佩服二当家当初的眼光。虽然你没事老爱穿个女装,让人瞅着别扭!但就凭方才这饮酒的豪气,像条汉子!我老赵能跟着你这样的豪杰,这辈子也不算亏了!”
苍天啊!这么些人日子了,没人把她是女的这件事,向大家广而告之一下吗?凤十七也就罢了,平日里也不爱多说个话。那酥饼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不是最爱八卦的吗?怎么不记得在茶余饭后,把关于她的这个大秘密,给八卦出去?!
柳青青抬眼望了望天,正想和这位仁兄说明一下自己的女儿身!那位自称老赵的仁兄,却拿着空酒杯,摇摇晃晃的离她而去。
她咽下了口中的话,刚想坐下,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真是不上不下,有了刚才那人那么连吼带叫的一闹,她想不一碗水端平都不成了。今日里这婚事凤十七是往隆重办的,所以这酒也挑了最好的上,全是凤来楼在酒窖里藏了有些年头的陈酿,启开泥封酒香就能顺风香了一条街,那酒劲儿便可想而知。
凤十七想替她当下酒,就被那些闹酒的兄弟给架了下去。她被一群举着酒杯的大男人围在中间,三杯三杯的接着干,连着三壶酒下去,便有着吃不住了,头晕晕的,看着眼前的人个个都在打晃。
步子一晃,眼下就要栽倒,幸好后头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她身子往后一侧,扶着那人的手臂一点点往上撑起正在不断下滑的身子,一股子香味就不断往鼻子里窜,搅扰她已经不太清明的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