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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被鬼窃去的琵琶(7)

翌日。

薄暮时分,武士鹿岛贵次偕同玉草小姐兄妹二人,带着四五个仆从守候在紫宸殿前的樱花树下。阴阳师安倍晴明、武士源博雅两人如约前来,一个仍是飘逸的白色狩衣装扮,另一个仍是左刀右箭的全身黑褐色的武士服。

仆从们抬着轿,玉草坐在轿内。一行人聚齐了往罗城门的方向走去。

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黑了。

“我们按照你的约定来了,玉草小姐正在下面。”博雅对着城门上喊道。

“是吗?”鬼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兴奋。

“喂!我们已经把玉草小姐带来了。你可以交出玄象了吧?”

“先把那女人带上来。”

“玉草小姐,请上去吧。没关系的,我们会跟着你。”博雅好心地对玉草说。

一行人——玉草在前,晴明和博雅等人紧随其后。

鬼见到头上蒙着垂布的玉草,表现出欣喜的模样,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悉尼娅!”——“悉尼娅”是他唤玉草时的名字。

“我们带着玄象,一起逃吧!一起到我的故乡去吧!”——狡诈的鬼竟然食言了。

“嗷!!”的一声惨烈的嚎叫,一把短刀猛然插进了鬼的腹中。鬼的脸上溅上血痕。“玉草”小姐揭开蒙在头上的垂布——原来竟是鹿岛贵次佯装的。

“我怎么能把重要的妹妹交给你?别痴心妄想了!”贵次拔出刀来,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鬼流出的血散发着腥臭的腐味,面目变得狰狞万分。

“可恶!你们居然骗我!”又是一阵凄厉的嚎叫声。“你们破坏约定了!我要杀光你们!”鬼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与哀怨,说着便向贵次扑上来。

“请你住手。汉多太!”——真正的玉草奔过来抱住了他。“求你不要杀他,他是我的哥哥呀!”

贵次见状大怒,用刀指着玉草说:“玉草,你在做什么?他可是鬼啊!对一个鬼投怀送抱,这是鹿岛家的奇耻大辱!难道你没看到他那张可怕的脸吗?”

玉草用娇弱的身子掩护着鬼,竭力地分辩:“汉多太他不是鬼!”

“走开!玉草!”

“不!如果你想杀汉多太,就先杀了我!”

“你说什么?”

“我爱汉多太!”

……

一阵短短的寂静中酝酿着众人的震惊!贵次简直是勃然大怒了。

“玉草,你是被鬼迷惑了吧?”

“的确,刚开始当我被汉多太抓到的时候,我是很害怕。可他看我的眼神很温柔,总是很温柔地抱住我。……汉多太的国家,是在很远的天竺。只有在说故乡的事情时,总是很忧愁的汉多太的脸上才会变得很高兴。当我告诉他宫中有一把叫玄象的琵琶时,他说很想看一看。我只是想为了他做一点事,为他做我能做到的事。”

“别说了,玉草,快些放开手!”贵次大叫。

鬼一手抱紧了玄象,一手拥着玉草。两人紧紧地相拥着,真是一对奇特的恋人,状如美女与野兽。

鬼凄厉地看着眼前的三人,缓缓说出了玉草为他偷窃玄象的原因。

——那鬼名为汉多太,本是天竺国内一个游方的乐师,自幼通晓各种乐器。由于战乱的缘故,便远走异乡来到大唐。在大唐的时候专门负责制造琵琶,而这把玄象正是汉多太在大唐时所精制的一把琵琶。大约一百五十多年前,汉多太搭乘空海和尚的船漂泊到日本,在京城的法华寺附近制作琵琶,一百二十八年前,在家中被盗贼砍断了头颅而死。

汉多太死后,由于是客死他乡,死不瞑目。怨灵依附到一只濒死的狗身上,于是形成了这种半人半兽的可怕的形象。由于生前死于非命,他栖息在罗城门时杀死了不少来往的贵族。在他潜入宫中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玉草小姐,长得和他从前的妻子悉尼娅简直一模一样。他将玉草俘获了,并偷走了本就属于自己的玄象,正准备带着玉草和玄象一起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故乡天竺。

鬼握着玄想,哀怨地拨弄起来。琵琶的哀声不绝如缕。

“我只是想再回一次故乡,我将这样的心情灌输到玄象之中,因此而制作了它。所以,我是不会还给你们玄象的。……还有玉草也是,玉草要跟随我回故乡。”鬼说道。

贵次手握短刀再次冲向了鬼。鬼扑向正要举刀的贵次,利齿咬破了贵次的脖子。

贵次倒了下去,玉草伏地恸哭。

博雅见到惨状,也奋力地举刀正准备砍向鬼。鬼突然对他大声地喊道:“博雅!不要动!”——博雅全身都凝固了似的僵住了。

鬼又指着晴明大声地喊道:“雅成!不要动!”

咒术对晴明并没产生效用。晴明淡然地徐徐走来,说道:“这样做对我是没有用的,我有别的真名。”

“可恶!”

“汉多太!不要动!”——鬼立刻僵住了。

“你昨天向我报名字了吧,你叫汉多太。我对你施咒了。”晴明说道。

“你给我布了陷阱。”鬼恨恨地说道:“你不是普通人。”

“我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我要诅咒你……啖汝等之肉,与我玄象同归!”鬼一边嚎叫着一边伤心地哭泣,嘴里吐出一团团青绿色的火焰。

“汉多太,你很伤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理解什么?从故乡被带到遥远的异乡。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着,悲哀地死去。像你这样的阴阳师能理解什么?”鬼继续哭着,不停地用着天竺国的语言哭喊着他的悲哀。

晴明的神态突然变得温柔而落寞,对鬼说道:“我能理解。因为我从没有听过那样悲伤的琵琶声!如果你要带着玉草一起逃走,我是不会阻止的。……不过,你真的想带走玉草吗?带她到远离故乡的异国的土地,最知道这种痛苦的就是你吧。你带走了她,你想让她感受你所受的痛苦吗?让这样顺从你的玉草痛苦……”

玉草却起身抱住了汉多太,哀求着说道:“带我走吧,汉多太。我想一生都和你在一起。”

汉多太的脸上满是凄凉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我只是为了拿回玄象,才利用了这个女人。本来准备拿回玄象后就杀死她的!”

玉草大喊:“汉多太,这不是真的!”

“我是鬼!”

“可恶的鬼!”濒死的贵次挣扎着爬了起来,奋力举刀。又是一声惨叫——是女人的惨叫声。伏地受伤的贵次用尽最后的力气举刀刺向汉多太时,玉草用身体挡住了那一刀。

痴情的玉草身体渐渐地瘫软下去。汉多太开始失声痛哭。

“拜托你杀死我吧!在没有玉草的这个世上,只剩下痛苦了。”汉多太哭泣着说。

晴明竖起双指,念咒。束缚着汉多太的咒被解了开来。

他抱着玉草的尸身继续哭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呀!”说完便用贵次的刀插向了自己的腹中,青黑色的血汩汩地涌出,汉多太的眼睛死不瞑目般地瞪着。

博雅终于从鬼的咒语束缚中解脱了出来。他赶紧取回了琵琶。

“把玄象放到地上吧。”晴明默默地说道。

博雅依言将玄象放到了地上。

晴明蹲下身去,将汉多太的眼睛蒙上,低声对着汉多太和玉草说道:“进去吧……玄象的声音会因为你们变得更好听些。”——他开始喃喃地吟诵起咒语。

只见那一对恋人一瞬间化作了一道交织在一起的白光,流沙似的注入了玄象中,又渐渐地消弭了所有的影像。

晴明抱起玄象,对博雅说道:“现在,汉多太和玉草的灵魂住进了玄象了。这是在这世上,再也夺不走的身为鬼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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