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刚刚过去,田野里播种的机械已经离去,放眼望去,灰茫茫的全是翻新过的土地,似乎一切都没了生机。但农家人知道,土壤里活泼的种子正悄然地睡着,只待一场细雨滋润大地,它们便会睁开惺忪的双眼,破土而出。
灰蒙蒙的田野里已经很少再有农忙的人们出没,现在这片空旷的大地完全属于那些贪睡的种子们,秀小的它们如婴儿般享受着大地带来的温暖,舒适而宽敞。
相比而言,农家人的生活就没有这般惬意了。被这广袤农田包围着的一座座狭小的村庄,虽然房屋排列的还算整齐,却也格外的拥挤,一条条本来就不是很宽的人行路两边因紧挨房屋,终日不见阳光都已布满了青绿色的苔藓,如此使得道路显得更加狭长了。
现在这个时候村落里反常的非常冷清,没有丰收后的欢歌笑语,来不及与家人好好团聚,闲不住的人们便开始了他们的打工之旅,只为在新年到来之前多做些储蓄。
远离了城市,也就远离了喧嚣,少了许多繁华,多出几分宁静。小小的村庄虽古老却并不破败,看似凄凉却也格外的安详。在这里,天是蓝的,地是黄的,水是清的,人是纯的,爱是无私的,相交是坦诚的。
近黄昏,人们便陆续的出门来,如约般聚到路边的大柳树下。这个村庄有很多棵这样的大柳树,也不知从什么年代就存在了,两个成年人才勉强合抱,树下有石桌石椅,正好供村民们纳凉之用。
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到一起,家长里短地闲聊,温馨惬意。
这个季节出来纳凉的多是些老人和妇女,至于谈天的内容少不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还有便是村里村外的小姑娘小伙子。无论在哪儿总有那么几个七大姨八大姑,她们的眼睛总是异常敏锐,谁家姑娘未嫁,哪家小伙未娶,她们了解的最为透彻。
七大姨:你们听说没有,老张头儿要把小倩嫁给孙家那个傻子,如花似玉的姑娘可惜了的。
八大姑:他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孙文虽然木讷了点儿,人家脑子可是没毛病。
他二大爷:你们这帮老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小倩生得水灵,俊俏的很,怎么就到二十有四也不急着嫁人?我看这老张头儿精明的很,早早地看出这孙文非寻常人,表面上是成全一对儿小儿女,心里还不是盘算着人家那点儿家当?
八大姑:怪不得这老张头儿一点儿不急,感情是这乘龙快婿早就定了下来。
七大姨:二叔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个年月谁家没个大学生?咱们村儿里,比那孙家有钱的可不止一家,老张头儿可是看上他孙家哪点儿?
他二大爷:比孙家还有钱?这全世界都超不过这一巴掌数,还咱们村儿?也不怪你们不知道,老孙头儿其实还有个哥哥,名叫孙策,他这一走哇算算也有五十几个年头了。我本以为他早就死在外面了,偏偏月前秋收又再见了那人。当时我大孙子也在,哆哆嗦嗦地不敢上前,我还骂他没出息来着,后来我大孙子在网上一搜,我才知道五十年前的那个孤儿现在都成了富人榜上的人物了。
乡村老师:二爷爷,你说得该不会是“国际绿都”的总裁孙策吧?
“嗞……”月前秋收孙家帮忙的确实多了一个生面孔,当时她还没在意,此时想想曾经在杂志上见过的那个面孔和之前在孙家田里的陌生人简直太像了,如果把胡子刮了,把脸洗干净,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古朴的村庄里座落着一排排古老的房子,很少有翻新的痕迹,真不知古人在建造这座村庄时用了何种手段,百年匆匆而过,每座建筑物都依旧挺立原位,看上去就是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倾倒的样子。
这座村庄在结构上明显看得出这原本是私人产业,村庄的最中央是一座很别致的亭子,亭子后方不远处有一座座楼阁,如果将亭子前方设计成湖,左右搭建起走廊,就更容易看得出古代风格。加之四周房屋都是围绕中央亭阁座落,主次之分很明显,若将这整个村落由高墙围起,村口设高门掩闭,石狮左右半卧,就可以高高挂起诸如“将军府”“太师府”“燕公馆”此类的匾额了。
不论它原貌如何,归属何人,如今也早已被改造成了村庄,为数百户乡民共同的家,中央二层楼阁便是老孙头儿孙武一生居住的地方。虽然位置优越,设计别致,但很多地方明显被修补过,除了小楼之外,其他地方就没有什么特别了。
太阳逐渐落下西山,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七大姨八大姑等一众人陆续回家了,为了省些电费,很快的许多乡民都入睡了,唯独村子中央,孙家那个有些破败的亭子依旧亮如白昼,两位老人坐在石桌两旁,死死地盯着桌上的棋盘。
如今这个时代,用于娱乐消遣的游戏玲琅满目,只有四方格子、黑白棋子的围棋早就不受人们关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还能这般痴迷于此技的大凡都是六七旬的老人。
夜渐深,整个村庄静的有些可怕,似乎风都在等待,空气一动不动,唯有棋案旁孙武额头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鼻梁悄然流下。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武,你输了!”
孙武收了收心神,目光之凌厉与他苍老的脸有些不相称。
“活到这把年纪,你还觉得你是最大的赢家吗?”
孙武心中不忍,目光开始变得浑浊。
“大哥啊大哥,你一生骄傲,看似赢得了天下,实则输掉了你的一生!”
“我既回家,自然是看透了,为了一盘棋,你又何必放不开呢?”
“棋,在你眼里是战场,而在我眼里是人生,我的棋没有山穷水尽,只有油尽灯枯,没有输与赢,只有生与死,自你走后,我只下过三盘棋,结果,死了三个人……”
当年家中失火,父母自此抛下了兄弟二人,两个孩子那时皆未满十岁,过得很是辛苦,或许在那个时候,孙策的内心就开始变了,因为他知道,那场火灾是人为的,想要他一家四口全部消失。
后来孙策选择了商场打拼,一直追查着当年的真相,复仇之路上,他见到了太多血腥、生死。侥幸保住了性命却被人下了诅咒,永生永世见不得家中血脉,凡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得见。家中老叔曾斥其迷信,硬是闯进他的办公室,结果回家的路上便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孙策曾与妻子体检数次皆未查出任何问题,可年过七旬的他依旧无儿无女。五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回过家乡。这一次,若不是孙武称病,他定是不能回来探望。一个数十年没有体会过亲情的人,即便赢得了天下,他还是输了。
“降头!”孙策何忍抛下这个弟弟,可是他不能见,他恨透了这种巫术,却又无可奈何。
“原来你和我一样!”孙策起身,习惯性地摸向领口,才想起自己现在并未打着领带。
“这盘棋是你赢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起身回屋,留下孙武一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浑浊的老眼有些湿润。他看到,现在的棋盘上分明少了三枚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