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东卫百年不曾下过大雪的那年。我在城楼上看着芳华的婚辇渐行渐远。喉间一丝血腥涌上来,意识模糊之间,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等到我再次回神,有人挡着刺目天光,细细地问我:“芳菲,你是否愿意醒来?”
再回首,那个时常在我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侧空荡荡,微微有些清冷。
这一日下午,我在屋顶上懒懒晒着太阳。阳光暖洋洋的使我有些睡意阑珊。突然秀卿屋子里跑出来,冲着我喊:“阿姐,阿姐,你快起来看看。”
“嗯?”我揉揉眼睛,懒懒向下一望。
“你快看,看我手里的这是什么?”秀卿今天本来是要打扫屋子的,因为前几****和他又打了几回赌,结果自然是他逢赌必输,输得奇惨无比。这时候他站在院子里,挥着手上一个白色的花状的东西。“是什么?”我定睛一瞧,隐约觉得很是眼熟……
“这不是我们以前在罗衣江边放的花灯嘛!你瞧,这里边的字,何物系君心?芳菲正可人。不就是你当年写了么?”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秀卿趁着说话的空档爬上屋顶来,才让我瞧清楚这花灯。银线勾勒出来的一朵白莲花,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如当年一般无暇美好。
顿时,我两眼发光,紧张地问秀卿:“你哪里找出来的?这个?”虽然小时候觉得那只是一盏花灯而已。可是如今百转千回,我却不由得相信,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探花节,花灯夜。东卫女子在罗衣江边放下承载美好愿望的花灯。花灯随波逐流,越飘越远。若是花灯被她的心上人拾起,便能从此成就一段佳话。
传说虽是传说,可也一定是有其中的道理。
秀卿顿时笑眯了眼,说:“师父房里!我在师父的床头看见的!”
此处山高水远,却是袅袅银白花浪间的世外桃源。重华山上的银雪桃花长年不落,伴着春去秋来,日升月落。我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却是又回到了原点。
我心中一声叹息,随一滴泪珠滴入心田,徒然泛起层层清波。然后缓缓荡漾开去……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十年相思百年渡,百年相思不忍顾。如今想来,真是句句印证了我的一生。我现如今还不曾想起前世的一切。只是听凤容稍稍与他儿子凤千说起过。
我叫银雪,原是九重天上九尾雪狐一族的遗孤。小小年纪便就流落到昆仑山,被凤容救起,从此朝夕相对,于是便渐渐生了情愫。
后来天君降下旨意,说我从小与三太子长亭订过亲,如今男未婚女未嫁,自当是时候缔结连理。可是那时候的我,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什么人。于是,逃婚。于是,躲在了重华山上。于是……也就有了凤千。
我觉得自己是信了他的。在一切的一切发生之后。千帆过尽,只因为身边的那人是他。
太阳暖洋洋的,秀卿在房里继续闷不吭声地埋头打扫着,我在屋顶上晒太阳。手里把玩着刚才秀卿淘出来的银线莲花灯。这花灯上的字仿佛显出了我的这三生,宿世的姻缘。没想到,兜兜转转,这花灯最后还是回到他的手上。
正这么想着,我视线一暗,感觉像是有人遮住了阳光。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时光仿佛回到了我重生醒来的那一日。师父背着光,挡去身后大片刺眼的光亮,投下身前微微的阴暗。眼前的男人噙着笑,温柔地对上我的眼睛。他缓缓开口,声音如玉珠掉落玉盘的清朗:“怎么了?看呆了?”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容风的长相,也不是师父的面容,但是隐约间又带着几分他们二人的熟稔感觉。若说他像师父那样的清俊,可如此英气的眉眼五官,却是更加的俊朗些。若说是容风那样的俊美,又比之更细腻精致许多。我心想,这该是凤容原本的容貌吧。
天上的神仙,都是生得这样的美丽么?
忽然想起当日在乌有铺里看见的那个抱着千儿的红衣女子,我想,那是前世的我吧?
我慢了一拍才回答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今天月亮真圆……”
闻言,他笑得如同那日在雾山山洞里一般,如同春神降临,漫山上的银雪桃花都成了他的陪衬。他的眼睛里是晶晶发亮的星点,我从他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说:“是啊,人圆月圆……”
我看了看头顶暖洋洋的日头,浅浅一笑,抱住了他。所谓相识何用早,怀抱即依然。他如今回来了,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凤容,你回来了,我很开心。”
他静静把我搂在怀里,说:“我知道。”
我说:“凤容,我还没有完全想起以前的事情。”
“我知道。”
我想了想,又说:“凤容,我已经放下苏凌尘了。”
“我知道。”
我微微迟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凤容,我……还没有爱上你。”
“我知道……”他笑得依旧是满园春风吹遍,贴在我耳边轻轻说:“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便好。”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声哽咽。想要更加抱紧一些,可是却突然间扑了一个空,原本拿在手里的花灯缓缓从我手里掉下来,从屋顶落到地上,哗啦一声轻响。
我睁开眼,天光依旧刺眼,满园桃花依旧。身边无人。屋里听见响声的秀卿跑出来,冲着屋顶上的我喊:“阿姐,你没事吧?怎么了?诶……这花灯怎么掉下来了……”躺在屋顶上的我此时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原本感觉熨贴着温暖着我的心的那人霎那间消失不见。空余我一人。
“阿姐?阿姐?”
“阿姐!你怎么哭了?”
原来太过灿烂的春光,也终会变成一种遗憾。
关于将进酒。关于任坚和白九。
我觉得他们这个故事里最离谱的是,竟然有人说王韫是个好人。而更离谱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个好人。
众所周知,常林大将军王韫,为人冷酷无情且嗜血。传说他每战皆着一身黑甲战袍,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鬼面具,一身肃杀。是以人称“杀将”。见过他的他国的人几乎没有一个生还的,且常林内部的关于他的流言亦是不多。只听说王韫有两件随身的兵器,一件是一把青锋的大刀,一件是一张黑铁的长弓。
我知道那把刀的名字,也知道那张长弓的来历。
刀叫青锋,来自常林护国侯任家家传。原本是龙凤双刀,后来另一把赤血刀,则是几经辗转,落到了白凤白九的手上。就像是这两把刀的宿命一般。本是双生的鸳鸯刀,却因着彼此都是开了锋染过血的利刃,最终将原本可以携手一生的两人割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