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春锦阁的生意格外好,四少的一干好友一个没少,全部到齐。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各位公子皆是良辰苑的常客,今日齐齐到场,为的究竟是什么?春锦阁的铃纷妈妈亦是纳闷至极。然,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
申时,玉四少一袭白衣,手执玉骨折扇,优哉游哉晃进春锦阁。铃纷妈妈迎上前来,笑道:这不是玉家四少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四少扬起一个堪称耀眼的笑容,“妈妈真会说笑,您能不知道暖儿来这儿所为何事?”
铃纷妈妈一听此言,脸上那笑也挂不住了,佯淬了四少一口,“你这小子,玩转八十四家勾栏还嫌不够,今日还来挖泥铃纷妈妈的墙角,安的是什么心!”
在铃纷妈妈心里玉暖这小子伶俐得厉害,一张嘴虽同是两片唇,可就是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晕头转向。故而,尽管这小子一向进出良辰苑远比春锦阁勤快,可她依旧是喜欢他的紧。
玉四少又是怎样呢?他也知道铃纷妈妈的心思,可没办法啊。那丝露姑娘牵着的是兵部尚书的心,他不使些气力,怎么跟椋宫里那位斗法呢?更别说:锦煜姑姑那里可还有十坛百年佳酿等着自己呢!
于是,凑到铃纷妈妈耳边,小声嘀咕道:“铃纷妈妈啊,您看这样成不成?暖儿我要是能把丝露姑娘请回良辰苑,我就给您做三个月的教习,暖儿的本事,妈妈应该是知道的吧?”
能不知道吗?良辰苑里的璃纱不就是这小子一手教出来的吗?听他说到“三个月”,铃纷妈妈的两眼放光了,赔一个赚一堆啊,而且这小子指不定还带不走她春锦阁的头牌,权且一试又有何妨?
算盘一旦打定,铃纷妈妈的脸色也谄媚起来,玉四少一见她变脸,便知道:成了!
跟着走到“国色厅”,玉四少叹了一口气,真是对头啊,良辰苑有“天香厅”,春锦阁便有“国色厅”,偏偏自己每次来都不外乎这两个地方,还真是“艳福不浅”。
一入厅门,不若良辰苑那般直截了当,先是一道帘子将内屋隔了开去,然后便是罗帐轻飘,之后才恍然可见那尽头立着一个体态修长窈窕的美人。
四少向来不是懂得客气的主,掀了帘子、帐子便直直地闯了进去,可也未冲到佳人跟前,只站在离她约摸五尺的地方,静静地打量起来。
难怪有人说这丝露堪称“蟾都第一美人”,四少原是不信的,可今日一见,才觉得所言非虚。美人他见得多了,这般出尘,可比之洛神姑射的,却这是平生第一次见。
但看那眼波如水,风流万千,黛眉微蹙,薄愁轻颦,朱唇微启,似拒还迎,尤其是那额间朱砂一点,衬得原先冷若冰霜的芙蓉面立刻艳光四射。
于是摇着那招人惹眼的玉骨绸扇,踏上前来,嬉笑道:“我道是谁家小姐,如何名扬蟾都,原来是丝露姑娘。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真真是仙子一般的人儿。”
丝露眼见着一个身量尚不及自己的少年出言调笑,只冷眼一瞥,便移到一旁,兀自坐下,仿若未闻。
四少也不生气,狗腿地跟在后头,亦是坐下了,忽又觉得隔着有些远,便将凳子移了移,凑到丝露跟前,一脸谄媚样。
丝露原就不喜生人,如今看到四少这般死皮懒脸,更是心生嫌厌,便将头扭到另一边,眼不见为净。
此刻四少唇角微翘,道:““最美不逾南宫月,北雁回落芳菲怯。今见春锦丝露女,愧煞明妃更沉鱼。”
此四句是改了“最美不逾南宫月,落雁羞花更沉鱼。”本是盛赞昔日第一美人南宫月的句子,如今反倒换作了对丝露的褒扬,丝露一听不由得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与国色厅一墙之隔的地方,一张玩味的脸上晃过一丝激赏。
四少心下得意,那个女人不爱听甜言蜜语?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也!这不马屁拍得好,冷美人的面孔都含笑。
而丝露却是被四少的才思敏捷所吸引,谁知才转过头便见那人一脸得色,那点才生出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心道:谁家恶痞,招摇过世!
四少是谁?丝露眉头一皱,他还猜不出其中原委?于是,便收了那流氓一般的态度,一张讨喜的面孔顿时正经了起来,说话间也不若方才那般随意。
“丝露姑娘恐怕还不知在下前来所为何事,”果然,丝露一脸狐疑。也难怪,心高气傲的花魁娘子,哪有闲情来关注这些琐事,“今日玉家四少来为的就是:将春锦阁第一人迎进良辰苑!”
本来只要铃纷妈妈点个头,拿了银子、换得卖身契,丝露不走也得走,但如此这般有失风雅。若是四少令丝露真心折服,那一切自是不同,其一便是:良辰苑必然声名大噪,也不枉锦煜姑姑的一番心愿;其二便不太好说了,兵部尚书楚良那边……
“四少言重了,丝露担待不起。”嘴上虽说着不敢,可美人儿脸上的一番冷色却是再明显不过。
不过,四少是不在意的,他被良辰苑的众姐姐掐惯了,素来脸皮厚,“担得起,担得起。姐姐若是肯跟暖儿回了良辰苑,暖儿定将姐姐当神仙一般供着。”这不,良辰苑时的老油条面孔又出来了,那张笑脸越发的讨人欢喜。
丝露显然是适应不了四少变脸的速度的,依旧一脸狐疑。
此刻四少倒又变了脸色,大惊小怪道:“哎呀呀,丝露姐姐啊,你这头发上的紫檀木簪着实是漂亮。”说着竟伸手将那精致的簪子自丝露发髻上拔了下来。
丝露见状越发觉得此人乃等徒浪子,方欲发怒,便听得四少一声冷笑:“簪子是漂亮,可是用在姐姐的头上却是不适合得紧。”
抬眼望去,四少已是站起身来,折扇也收了,右手执着木簪,倜傥地立着,一脸讥诮问道:“姐姐可曾听过拙荆一词?”
见丝露不答,四少自顾继续:“拙荆,自家妻子也,良家夫人才可被夫君如是谦称,姐姐名动蟾都,怕是和这个词也不称,木簪子着实配不起姐姐的风华绝代啊!”
这番话虽是在夸丝露声名远播,实则也是告诉她:你不过是一家小小妓馆的娼妇,在此间端着小姐们金贵的架子,着实是不识抬举!
丝露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脸上红白交替,而却在此际又听得四少笑道:“姐姐这般变脸的功力,暖儿都自愧弗如啊!哈哈!”
丝露一听霎时按捺不住,但着实是不想与这小儿一般见识,冷眼瞪了他一记,便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拿起书案上的册子读起来,仿若一旁没有四少这个人一般。
既然佳人存心无视,那四少又当如何自处?
只见他踱着方步,好不悠闲,走到那梳妆台旁,打开盒子便是一阵挑挑拣拣,那数十支各色簪子一字排开,四少右手依次拂过,终是从中选出一支象牙簪,唇角一勾,轻身一跃便已至丝露身前,伸手一插,簪如发中。
抬起袖子,抹上丝露的额间,一点朱砂立时不见,丝露此时已是羞愤至极,可四少偏生依旧笑着,“姐姐莫要着急,且去镜前,一看便知。”说罢,推着她便来到了雕花同镜前。
丝露本是无心一瞥,可瞬间便定住了,四少见状,得意道:“怎么样啊?可比得上姐姐的手艺?”
丝露此间已是无话,本不出挑的长发映着那雪白的象牙簪,越加的黑,黑到如同飞散而下的墨。因了那除去的朱砂,那原先有三分艳色的脸顿时清丽了许多,加之方才换过的簪子,整个人多出几分仙气,仿若画中人。
“今日姐姐着了一身冰蓝色的衣裳,若将那朱砂点了,岂不是坏了这一身的冷清?”四少的折扇依然打开了,如今正扇着凉风,“再说姐姐青丝如墨,就是插了紫檀木的簪子也是显不出神采来,不若象牙白,贵气且干净。”
丝露听着四少的解释,原先的嫌厌已是淡了几分,甚至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可若就这么饶了这臭小子的唐突,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于是移步于书案,提笔写来,洋洋洒洒便是小词一阕。
四少一看便知丝露要与他斗文,笑了一笑,也是轻移小步,临到案前。他哪里知道,隔壁有一人金冠束发,一脸玩味如今尽化作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