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候周方亭回来了，气还没消，和林燕、傅雁三人一起吃过饭，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那摔门声惊天动地，生生让傅雁吓出一个寒颤。她默默腹诽，这次周潭是真的把老爷子给惹恼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老爷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啊。
回头，林燕正优雅地靠着沙发垫看电视。不出傅雁所料，是法制节目。但是现在的法制节目不是出轨就是重婚的，跟林燕的专业也沾不上边儿吧？可林燕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对林燕说要回房间休息了。
“等等，潸潸，妈有话对你说。”
放屁！她都坐这儿半天了，有什么话要说早不能说吗，非要等到她想回房间的时候才说？不过对方是谁啊？她的救命稻草林燕啊，她不能反抗。于是傅雁复坐下，乖巧地问道：“什么事啊妈？”
林燕聊家常似的：“你哥和沈琳的事，你多上点儿心。”
“妈，我知道，这次的事我也不是故意……”
“你哥在外面胡来，你别帮他瞒着家里。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吗？只是潸潸，你得替妈告诉他一句，再怎么闹，别闹个孩子出来，否则收不了场，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傅雁心想，林燕真是被沈琳给吓着了。果不其然林燕继续道，“沈家和我们周家生意上往来多，这么多年一直合作得挺愉快，这些年我们家经济状况不好，沈家是诚心要帮我们的，千万别因为他出了什么岔子。”
傅雁点头称是。
“不过，妈你也别太担心了，哥向来听你们的。”
闻言林燕冷冷一笑：“可是你哥愿意娶沈琳吗？他想娶的人，从来都不是她，他更没伟大到为了周家去娶一个他不想娶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林燕扭过头来，盯着傅雁。傅雁被她的目光逼得有些手足无措，却倔强地迎上去，不许自己逃避。从前逃避了太多次，但以后不许，她傅雁并非善软可欺。林燕似乎察觉了她心中所想，勉力扯出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她又转过头去，安静地看了会儿电视，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柔和下来：“潸潸，妈不是怪你，你和潭潭走到这一步，妈也有错。但是既然两个人已经没可能了，何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得倒轻巧。傅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言语上却乖巧得很：“妈你放心，我跟哥早就没什么了。”
林燕瞟向她的目光里明显带着不信任，嘴上却道：“那就好。”
“那我先上去了啊，妈。”
“嗯，去吧。”林燕道。傅雁没走出几步，却又被林燕叫住了。傅雁在心里咽下一口气，这才耐着心笑对林燕：“还有什么事啊妈？”
“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得注意安全。生活上精细些，该花钱的地方就得花，别舍不得。没钱了就管家里要，别搞得自己成天为生活奔波。你是我们周家出去的女儿，做什么都不必受气，别亏待了自己。”
这话若是二十年前从林燕嘴里蹦出来，傅雁指不定感激涕零哭得稀里哗啦恨不得此生做牛做马来回报呢。可是现在的傅雁不是六岁，是二十六岁。什么都换不来六岁傅雁的善良单纯。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如今挂上了“周潸”的名字了，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周家，若她过得寒酸，别人还以为周家衰落了呢。届时周家的面子该往哪儿搁？所以她得对自己好，该吃吃，该喝喝，衣服不看三位数，鞋包只挑名牌店。
傅雁笑答：“还是妈对我好。”
关上门就是自己的世界，傅雁完全放松下来，一头倒在床上，一时间有些怔忪。她一只胳膊放在额上，想起今天和陈以琦谈话的内容，脑子里便走马灯似的晃过那些难忘的日日夜夜，竟不自觉嘴角上扬。但这样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那个流产掉的孩子取代了。毕竟是个孩子啊……还来不及看到这个世界呢。
傅雁叹了声气，胳膊下移，遮住双眼。
她只是怕，怕明晃晃的灯光，让她的罪恶无处遁形。
到底是谁错了？周方亭和林燕？周潭？……还是自己？
傅雁脑子里乱成一团，索性翻了个身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窝里。她觉得很累，眼皮很沉重，心也很沉重。记忆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累过了。
她无意识地哼哼着：“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唱着唱着，便昏睡了过去。
隐约间，傅雁似乎又回到了周家，那时的自己，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娃娃，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探究着周方亭和林燕焦头烂额的原因。她看见周家乱成了一锅粥，每天电话铃“叮铃铃——”都像是一个又一个梦魇，接踵而至。周方亭的咒骂中夹杂着傅雁听不懂的术语，什么股份，什么债券，什么融资，什么上市。林燕依然是妆容精致，昂首挺胸的贵夫人，但她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眼下的眼袋越来越明显，脸上施了粉脂也看不出血色和活力。小傅雁不明白周家这是怎么了，但她想到了一个词：走投无路。周家大概是走投无路了。
她曾经胆战心惊地问过周潭：“哥哥，爸爸妈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周潭只是紧绷着一张小脸，瞥她一眼道：“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
“可是我好担心，不会有什么事吧？”
“哪儿来那么多担心？”周潭蛮不讲理地扯过被子罩住傅雁的头，“睡觉。”
“讨厌讨厌，天还这么早呢……”等傅雁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周潭已经“蹬蹬蹬”地消失在她房间。傅雁看着他转角离去的背影，悄悄做了一个鬼脸。
只是两个孩子谁也没有想到，这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阔别六年。当晚林燕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傅雁感动于林燕这么繁忙劳累也不忘照顾自己，一口气咕咚咕咚全喝完了。林燕又是欣慰又是疲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晚安。”傅雁甜甜地笑着回答：“妈妈，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