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灰蒙蒙的,恼人的雾霾并没有因为起风而减弱多少,而依旧盘旋在这座小城的上空。此时,一个穿着蓝色T恤,卡其色短裤的少年正蜷缩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椅子之上,双眼直直地盯着窗户外面。
“一之,在干嘛了?”木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着宽大的白色T恤,黑色紧身短裤的女人走了进来,嘴里还含着一颗棒棒糖。
“是你啊,萍姐。”那少年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转过头来,朝那女人淡淡地一笑。
“莫叔问你还要多久。”
“让他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坐公车去学校。”那少年跳下椅子,平静地说道。
“哦。”那女人将棒棒糖拿在手上,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萍姐,”正当那女人将手搭在门的拉手上时,那少年突然喊道,继而又用一种细弱的声音问道,“真的要十年才能出去吗?”
“当然,老大没跟你说过吗?你该不会想溜走吧。”
“没,没有,我就是问问而已。”说完,那少年神色暗淡地转进另一间房里,从衣柜里拿出叠好的衣服,然后便缓缓地走进浴室。
他退去衣服后,根本不试水温,便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面,任由仍显冰凉的清水流经他每一寸光滑细致的肌肤。他身形单薄,胸前的肋骨也若隐若现,虽然显得羸弱,但事实上他曾经经历过残酷的体能训练,而且至今几乎从未生过病,哪怕是一次小小的感冒。
他让水流冲得最大,然后后仰脖子,让所有的水花从自己明净的脸庞上狠狠地冲过。他闭上眼睛,双眉微蹙,那些过往的记忆便如同岩浆迸发一般,从他的脑海中肆意弥漫开来。
那天,下着大雨,当他被一男一女带到这座房子时,裤腿已溅得透湿,寒气冻得他瑟瑟发抖,直到一个长相魁梧,裹着军大衣,叼着雪茄的中年男人朝他走过来,然后将略显宽大的围巾披在他细小的脖子上。
“嗯,这孩子好。”那中年男人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雪茄,然后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番,然后点头称赞道,“以后你就叫丁一之了。”
“我叫杨。。”
“莫衡,带进去。”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被狠狠地打断,然后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意欲将他带走。
“我要回家。”他突然大喊起来,挣脱开那男人的手,拼命地朝门口跑去,却被一个站在门口的妙龄女子给硬生生地抱住了,然后便匆匆拖往房内。他依旧大喊大叫,直到在进门的那一刻,那女子轻轻地说了一句,“别叫,会死的。”
他刹那间沉默了,他的脑海中喷薄出那些刻在心底的死亡的代名词,泥泞的土地,垮塌的房屋还有那殷红的血迹。他的身体又开始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一年,他十岁。
之后的两年里,他一直住在一个四合院内,和他一起的还有十几个男孩和女孩。四合院很大,可他们的活动范围却仅仅限于北侧那几间小小的房间。并非他们不愿意到院子中或者其他地方去,但自从那个女孩到院里采了一朵花,便被狠狠地抽了几皮带后,他们再也不越雷池一步。
北面最尽头的那一间房子是他们的教室,可他们学习的却是语言、心理、器械、密码学等方面的知识。不论他们是否能够理解这些超出他们年龄太多的课程,讲授这些课程的老师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放慢授课的速度。而考核的时候如果没有通过,等待着的便是一顿皮肉之苦,然后再进行考核,再次不通过者,则会消失在他们的眼前。至于那些人去了哪里,他们从来不敢过问,也未见有人提起。一年下来,便也只剩下四个人,三男一女。
而等待他们四个人的,却是另一场持久而又痛苦的训练。说持久,那是因为在那个废旧的地下车库内,他们一呆就是两年,说痛苦,那是因为这些训练的强度早已超出他们身体和心里的承受能力。
体能锻炼,机械使用等等对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小儿科,最让丁一之不能忘记地或许是另外两项训炼,一是蒙着双眼,右手拿着尖刀,然后依次从自己左手手指的缝隙中快速地穿插而过;二是面对着锅里沸腾着的水,然后用手指将其中的绿豆给夹出来。
这些训练周而复始,这些苦难也周而复始。直到两年之后,通过了所谓的最终考核,他们才终于得以真正地重见天日。而来到这里的四人,最终也只有三人走了出去,而另一个与丁一之最为要好的男孩至今不知去了何方。
沈臣,也就是那三个孩子中的另一个男孩,被人带去了北方。而杜青,也就是唯一的女孩,则跟着当时的萍姐去了南部沿海一带,后来,萍姐回来了,杜青却一直留在了那里。而丁一之,则被这个组织里所谓的老大留在了身边。
那是一个晚上,几盏昏暗的壁灯映得整个房间有些阴森。那个只有在丁一之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才见过一面的老大正恭敬地站在一尊塑像前面。而丁一之只能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不敢作声。
“你知道这是谁吗?”那人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支雪茄,然后转过身,指着塑像,朝丁一之问道。
丁一之摇了摇头。
“他叫盗跖,我们这行的老祖宗,”那长相魁梧的男人笑了笑,然后朝丁一之走来,蹲下身子,用单手抱了抱他,“你以后就认识了。”
“是贼吗?”
那男人怔了一下,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大笑了两声,“你要这么说,也无妨,我们只是拿一些别人多余的东西罢了。”
“沈臣说,我们是去当杀手的,可我不要杀人。”
那男人鄙夷地笑了两声,“哼,杀手算什么东西。我们是为了财而取财,哪像他们为了财而取命。你要给我记住,我们只取别人多余的东西,而于穷人,钱不多余,于富人,命也不多余,所以做我们这行有两点决不能犯,一,不取穷;二,不取命。听清楚了吗?”
丁一之被那男人威慑的目光吓了一跳,只得频频点头。
“这样东西对你来说很宝贵吧?”那男人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样物件,细细一看,原来是一直挂在丁一之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还给我。”丁一之立刻摸了摸胸前,然后抬起头大声吼道,他已无暇顾及那男人是怎样将其从他的脖子上取走的,而是一脸的不安和焦虑。其实那也算不上玉佩,只是一块磨得圆润的石头而已,只不过那是他妈妈送给他的礼物,也是思念的唯一纽带,他才格外珍惜。
“放心,这个东西我不会要的,只是代为保管而已。只要你好好地在这里干满十年,你就可以拿着这东西走了,想去哪就去哪,那时没人管你。不过,”那男人哂笑了一笑,“如果在这期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的话,我想你应该清楚我的本事。”
丁一之双目圆睁,脸涨得通红,却也无法辩驳,只是一直沉默地盯着那男人。
“不过作为回报,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得到。”
丁一之依旧沉默。
“不说?不说的话可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我想回学校。”丁一之突然脱口而出。
“呵呵,可以,只要不影响工作,你大可自由生活。”那男人转过身,朝站在一边的一个两鬓已白的中年男人说道,“莫衡,你去安排一下。”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那男人又弯下身子,贴着丁一之的耳朵轻轻问道,可还来不及等丁一之开口,那人又兀自说道。
“只有你还有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