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在秋素房间里坐到傍晚,见她一直面朝里不吭声,想起拉着脸去了书房的裴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探头过去,却发现秋素呼吸平稳已然睡着了。虽偶有咳嗽,整体来说还算睡的不错。又等了片刻,让人在屋子里添了一盆炭火,这才吩咐黄桃和羽画好生照看了,自己也回了荣院。
裴远这夜住在了书房,自和秋素成亲以来第一次分屋而居。一个人在冰冷的书房小榻上躺了半天,神经兮兮的起身从窗户往外扔了几本书,又烧了几本兵法,这才带着火气喊下人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骂下人没有眼色,连一盆炭火都不知道往里面送。
这奴才一直没有伺候过主子,见裴远抽风性的又是摔东西又是骂人,吓的也顾不得书房不让生盆火的规矩,慌慌张张就让人端了两盆进来。裴远撒了气,等屋子里暖和了,衣服也不脱,躺下蒙头就睡。
秋素哭过反而平静下来,安静的吃吃喝喝,吃饱了就睡。这场风寒持续了七八日,也便有了起色。这些日子除了保胎药其实也没有用别的药,可是齐修每天都让黄桃熬鸡汤,里面放几味药材。秋素不知道是什么,齐修一再保证不会对孩子产生影响,她也怕这般拖着终是对孩子不好,也便乖乖的喝了。
秋素每天却多了一件事,自己缩在床上,佝偻成虾米的形状听肚子里的动静。她总觉得前几天的低烧对宝宝不是太好,现在想起来当初的动作反而有些后怕。若是她身体没有自己想象的好,若是她真是大烧一场,肚子里的还是即使能保住也指不定会连带着烧成傻子。秋素在平城时见过两个傻子,就是小时候发热所致。
年关将近,裴远还是一直没有搬回来。黄桃嘴里不说,可是每天都拉着一张脸,好像那个被人抛弃的人是她似的。
祭灶日说到就到,裴府自然早一天就搭了戏台。祭灶当日羽画早早的就送了黄纸和香烛过来,顺带着告知秋素晚上有戏,宫里估计也要来人,让她适当的打扮打扮。
秋素的院子自裴远不踏进来就冷清了许多,黄桃颇有怨气的接了羽画手里的东西,等她离开也并没有按规矩点上。麻糖倒是吃了不少,连嘴角都黏了芝麻。
秋素平静的躺在外间小榻上,一只手时不时的抚着卧在一旁的山主。黄桃把一盘子麻糖吃得只剩下三根,秋素见她还没有住嘴的意思,终是憋不住道:“行了,过节呢,你倒是也给我留一根呐,还有山主和豆豆呢。”
黄桃甜得呲呲牙,舔舔嘴唇才住了嘴,递给秋素一根道:“小姐怎么也不去看看姑爷,他最近老是去那边的院子呢。哼,那个青蛇趾高气昂的,了不起啊,还敢给我脸色看。”
秋素掰了一截递给山主,黄桃也掰了一截递给豆豆。秋素等山主把一根麻糖吃完才擦擦手拿起最后一根咬了一口。
“挺好吃,酥脆香甜。”秋素由衷的赞叹。
黄桃翻翻白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秋素吸吸口水,她最近真的很能吃,虽然每顿都吃的不多。还多了一个毛病,吃到甜的算的,总是忍不住流涎水。孕妇确实事情多。
“小姐!青蛇说姑爷要娶竹鸢姑娘呢!”
秋素眯着眼睛将整根麻糖吃完,意犹未尽的咽了两口唾沫,这才飘忽的开口道:“是吗?”
“大小姐~~”黄桃撅着嘴嘀咕,“要是何卓知道了,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对了,何卓来信了吗?”
“没有啦!”黄桃郁闷的丢了几粒芝麻在炭盆里,“小姐真是的,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姐就是了!”
秋素反而笑了,“我很可怜?”
黄桃瞟一眼秋素,皱皱鼻子道:“之前姑爷多疼小姐啊,比起之前,可不就是可怜吗。小姐真是的,姑爷哪里有那么坏?小姐什么都不听只听他说的坏话,现在好了,闹成这样,那个院子里的人反而坐收渔翁之利。”
“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一套一套的了。”秋素叹了口气,“你不懂,若是真心,即使闹别扭,也不会这么随意的娶了别人。若真是这样,只能说,还不够吧。”
秋素迷茫的攒了眉,“说不好,我也不明白。”
“姑爷?”
秋素笑着敲过去一指,“癔症。”
黄桃冲门口的方向努努嘴,起身站到了秋素一旁,静了片刻见裴远还是站在门口,赶紧走到门口,掀开另一边棉帘出去,放缓了声音道:“姑爷别站在门口,小姐风寒才好了没几日呢。”
裴远放下棉帘,垂着眉眼走到秋素身边,在黄桃一开始坐着的地方坐下,伸手在炭盆上烤着手。秋素看着他的侧脸,远了,不觉得如何,进了,竟又觉得想念。两人有些日子不见了,秋素都在自己屋子里吃饭,裴远有什么用的穿的,都让下人过来取,这般突然出现,秋素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秋素支着胳膊看了他半天,见他除了偶尔翻翻手,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也就重新躺了回去。裴远这才抬眼扫了扫她似乎又大了些的肚子,在心底力道不轻的哼了一声。若是他没听错,她方才应该说是两个人闹别扭。她倒是会想,凭什么他发脾气就是闹别扭?他要是真的不理她了呢?
裴远看着秋素温和的脸,恨不得扑过去咬两口。他算是明白了,她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人。
肚子里宝宝重重的踹了她一脚,秋素小腿抽了一下,疼得攒了眉头。恰好裴远的视线又挪回了她的肚子上,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总觉得她贴身的小袄突然鼓了一下,然后又瘪了下去,紧接着秋素就皱着眉缩了一下腿。裴远眉头皱紧,又拉着脸烤了半天手。见秋素一句话也没有,硬着头皮坐到小榻边,还恶意的用屁股扛了扛秋素。
秋素抿抿唇忍住笑,往一侧挪了挪,微微垂着眼皮。裴远又烤了烤手,掀开秋素短棉袄,贴着她的肚皮不动了。他不动,秋素便也不吭声。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坐着的那个还时而蹙眉时而抿唇,一只手在秋素肚皮上划来划去。
他不是没摸过这肚子,也不是没见过这肚子里这么大动静,可是几日不碰,当真是想的慌。裴远告诉自己,若不是惦记着这个能拿来做筹码的儿子,他才懒得再踏进这院子。一开始还想着挂块门匾,亲自写上“素阁”二字,不过最近他又改主意了。反正他这个丈夫也不招人待见,多做多错,倒不如什么也不做。
现在秋素的肚子一边鼓起,另一半整个都凹陷下去。裴远疑惑的摁了摁空空的那边,又挪到一侧轻摁了摁硬梆梆的那侧,心里奇怪的不得了,却憋着没开口问。
秋素任他摸来摸去,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模样实在是觉得好笑,想着主动搭话也不太好,遂勾着嘴角干脆闭了眼不去看。裴远自个儿琢磨了半天,等着硬梆梆的那边瞬间消失不见,这才又皱眉摸了半天,疑惑的起身出了房间。
秋素看着棉帘打开又合上,抬手摸了摸肚子就笑了。
裴远去了荣院,装病在家的裴相一点形象也没有,穿着棉衣,连棉袍也没套,就那般一条腿支着坐在炭盆边烧花生吃。见裴远进来扔过去一颗,又丢了一把埋在热灰里,这才道:“有事?”
“没,来看看你。夫人呢?”
“前面准备晚上的事了。”裴相抬手让下人都出去,这才一边拨弄着炭火盆一边道:“我过了这几天再提辞官的事。”
“五弟不会同意。”
“不同意也无所谓,只是表明我不参与政事的态度。老夫倒是奇怪,殿下的步调似乎又慢下来了。”
“意外。”
裴相摇摇头,“还是越快越好。姬将军的事呢?”
“其实,不一定非要姬姓的人来起兵对吗?”裴远把玩着手里的栗子漫不经心的开口。
“殿下既然有了打算,去做就是。”
裴远叹口气,“夫人那里……”
“她还不知道,等殿下行动了吧,我会把事情说清楚。”
“也许要难些。她养育我这么多年,突然告诉她裴远不在了……”
裴相眯着眼睛笑,“谁说远儿不在了?”
裴远挑眉。
“老夫还没高尚到那般地步,都说虎毒不食子。”
裴远翻了个白眼,“那样更好。”
“不过老夫还是要说一句,姬颜,十之八九要上战场的。且不说其他,就她那一张脸,往军里一站就胜过殿下百般计谋。”
裴远也眯着眼睛笑,“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儿子他娘?我家娘子,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裴相半张脸笑半张脸得瑟的啧啧嘴,一副你等着瞧的模样。
此时裴远也是信誓旦旦,却并不知道,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有太多的无能为力。他预见不了几个月后的分别,当他再看见秋素时,是在军里,只是那时她已经是姬将军,而他,是个将孩子捆在胸前千里寻妻的奶爹,如果有这一称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