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找到了工作,在美尚超级市场。
超级市场,其实就是超市的全称。
超市,进入国门,还得感谢老外。别的不说,人家就是发达,能创造出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超市。
美尚是省城商业里的明星,也是响当当的老字号,不过,随着城门的日益打开,老外迅速在省城攻城略地,整个商业零售业成了洋人的大舞台。要生存,要发展,美尚只能跟着潮流走,建起了第一家超级市场,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
许知远应聘的是美尚的第十一家店美尚广场的Supermarket。
十七万平方的规模,在省城史无前例。
璀璨的都市灯火,优雅的环境,未曾见过的世界名牌,多业态的组合,这是美尚新店美尚广场的影子。
现在,美尚广场还没有开业,正在紧锣密鼓清理垃圾,搞卫生,预计五月一日,正式对外营业。
许知远之所以来美尚应聘,是因为之前已经尝够了找工作的艰辛,不想再这儿干两天,那儿干三天,在美尚上班,心里踏实。
来超市应聘,门槛低得很,只要不傻不呆,只要五官齐全,只要愿意流汗,随时都欢迎每一位同仁的到来。
许知远来美尚应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要再想办公室的舒适,不要再想工资福利的优越,不要再想传道授业的安稳,从头开始,一切从头开始。
干活,吃苦,许知远行。
家中地里的草,除过。
家中地里的辘轳,拧过。
烈日炎炎的酷热,晒过。
人间游走的苦难,受过。
有了这些,经历了这些,还有什么苦吃不了,还有什么难受不起?
天可怜人,可怜一个迷路许久许久的孩子。
超市这行,工资不高,只有传道授业的二分之一。
不再挑三拣四,不再怨天尤人,许知远只想干好手里的活儿。
一堆堆装修剩下的垃圾,一锨一锨铲出去。
一阵阵汗水淋漓,一次次湿透衣背。
新买的运动鞋,换了白花花的新容颜。
潮湿,不见了,干净,整洁了。
这,就是明天的饭碗了。
躺在床上,许知远身上的肌肉有些酸痛。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而在自己身上,这句话怎么也不灵验。
刚从家里出来,又想家了。
爹还是在那个私人小矿干活?骑的还是那辆该替换的自行车?
尽管在表哥所在的建筑安装公司里上了六十天的班,还是买了一辆好看的蓝色的崭新的摩托车。不在那儿干了,来省城了,摩托车,你可是躲在主人的小屋里睡觉?
爹,您骑上那摩托车吧,一定潇洒,一定不土,一定年轻,一定威武。
娘,您还是在村里别人开的服装厂里剪线头?
娘有手艺,有缝纫机,修修补补,剪剪做做。姨家的哥哥姐姐,大多穿过娘做的衣裳,尽管不好看,尽管不信超女,可那是衣裳,是可以遮风挡寒的衣裳。从三十,到四十,从四十,到五十,剪子,缝纫机,衣裳,在娘的手里流淌,流过了青丝,淌过了灰白的发。儿子上班了,能挣钱了,还是铁饭碗,娘高兴,不用再给儿子做衣裳,儿子可以买自己喜欢的好看的新衣裳。只是,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娘再也没机会给儿子专职做饭,只好顶着灰灰白白,给人家剪起线头。
娘,您剪吧,剪出希望,剪出明天,剪出手艺,剪出一定会有的好日子。
勤劳善良,是爹和娘的好。
勤劳善良,是爹和娘的无奈。
勤劳可以致富,可以发家,但是致富,但是发家,不是勤劳了,就能致富了,就能发家了。
善良可以美人,可以立身,但是美人,但是立身,不是善良了,就能美人了,就能立身了。
在这一点上,许知远毫无保留地继承了爹和娘的血脉。
还记得知识的芬芳那样香甜,跑上领奖台去拿学习竞赛的奖状。
还记得起伏不定的成绩那样神伤,考上考不上的迷茫敢问路在何方。
还记得学了母语,畅想穿传道授业的荣光。
还记得领了工资,心中第一次的平静如常。
还记得讲台上,意气风发是多么酣畅。
还记得厌倦了,再也不能这样活的牵肠。
还记得游走人间,醉生梦死的迷航。
虽然已是春天,身上却有些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走了一路,一路寻找。
找了一路,一路心酸。
租来的房子,没有暖气,没有生机,只有一个孩子的孤独。
夜深,人静。
夜深,人不静。
窗外的白杨树,长得正欢,翠绿的生命,春意盎然。
做一颗白杨树多好,没有愁,没有忧,想长多高就长多高,想怎么舒展就怎么舒展。
人,只能是人,不是白杨树。
性格决定命运,命运取决于性格,这是箴言,还是谎言?
小时候,孩子多么天真,多么可爱。
渐渐地,孩子不再天真,不再可爱。
不是孩子不想天真,不想可爱。
自小就有些多愁善感的孩子,被嘲笑了,被戏弄了,就再也不敢走出阴霾,去迎接灿烂的艳阳天。
不再愿意说话,不再真情表达,仿佛自己狭小的天空就是浩浩的天下,就是无所不包的大千世界。
那,又有啥?
都从死里走了一遭,还怕死的再一次驾到?
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早就习惯一个人,少人关心少人问,就算无人为我付青春,只少我还保有一份真。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莫笑我是多情种莫以成败论英雄。人的遭遇本不同,但有豪情壮志在我胸。嘿吆嘿嘿嘿吆嘿,管那山高水也深,嘿吆嘿嘿嘿吆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嘿吆嘿嘿嘿吆嘿,芒芒未知的旅程,我要认真面对我的人生。
又想起这些词句,又激起心中斗志。
有些自卑,为贫苦人家的孩子。
有些自傲,为说不清的什么。
自卑,没有价值,只能让人在快乐里苦痛。
自傲,没有意义,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国王。
苦痛,唯有穿越,才能浪里淘沙。
没有穿越,许知远还是许知远,传道授业还是传道授业,孩子还是孩子。
夜深,人静。
夜深,人欲静。
还有三个小时一百八十分钟,太阳就要出来了,新的征途就要开始了。
自从有了女儿,庄雨晴就没上班,一心一意做起了全职妈妈。
喂奶,洗尿布,和不会说话的女儿说话,似乎为人母的女人就是最幸福的。
可时间长了,庄雨晴觉得难受。
孙大伟不在家,看孩子成了一个女人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事。
做妈妈固然幸福,而这是生活的全部?
好想,晚饭后,和他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好想,休息时,和他一起逛街购物。好想,没有孩子的吵闹,和他共享曾经的二人时光。
还好,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孙大伟就要调回公司了。到时候,就有人帮着看孩子了,就可以再做回难得清闲的女人了。
正想着,躺在婴儿车里的女儿又哭了。
刚想歇一会儿脑子,麻烦就来了。
“宝贝乖,爸爸就要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要团聚喽。”孩子太小,不知道妈妈说的话,庄雨晴还是要说,一个人怪闷得慌。
孩子不知道妈妈的烦恼,有了妈妈的怀抱,却不再哭闹,眼睛也不停地眨巴着,仿佛妈妈就是为自己而存在的。
庄雨晴早就烫好了奶,女儿一哭,立马派上用场。
庄雨晴是吃妈妈的奶水长大的,自己也想做一回妈妈,也想用自己的奶水哺育女儿,可是,自己不争气,奶水没有一口。为了这个,医院去过不少,药吃了不少,效果没有丁点。
没有更好的办法,喂女儿,只能用牛奶,只能用奶粉。
喝了奶,玩够了,女儿睡着了。
庄雨晴解放了,要忙家务。做饭,洗衣,居家过日子涉及到的,女人都要做,也许,这是女人的本色。
“雨晴,你看我带来了什么?”一进门,孙大伟的声音就冲上了屋顶。
“还能有什么?”庄雨晴在厨房里忙,没有露头。
“雨晴,你在哪儿啊?”看不到人,孙大伟心急。
“做饭。”庄雨晴手里的菜刀在干活儿。
“做饭?”孙大伟来到了厨房,“雨晴,你看。”
“有什么好看的?”庄雨晴没有回头,只顾忙自己的。
“雨晴,你看嘛。”孙大伟的手贴在了庄雨晴的后背。
“衣服?”庄雨晴眼睛闪了一下。
“对,我给你买的新衣服。”孙大伟拿起衣服,在庄雨晴身上比划着,“试试,合不合适?”
“正做饭呢,等会儿。”庄雨晴想试试这件翡翠色的上衣,只是手里有活儿。
“我做饭,你试衣服。”孙大伟把衣服围在庄雨晴胸前。
“那,我就试试。”庄雨晴放下菜刀,拿起了孙大伟刚买的翡翠色的上衣。
“等等,洗手。”孙大伟赶紧阻止了庄雨晴。
“干嘛呀?”庄雨晴迷惑。
“新衣服,洗手再试。”只是孙大伟担心的事。
“什么料子,什么牌子,这么娇贵?”这时,庄雨晴反而不认真了。
“纯棉的,阿依莲,”孙大伟有了底气,“一百八,买的。”
“这么贵?”对于穿着,庄雨晴不讲究。
“还八八折呢。”孙大伟随手拿起菜刀。
吃过饭,睡了一会儿,孙大伟精神倍增。
“大伟,你不是下个月才回来吗?”庄雨晴对着镜子,正在梳头发,穿的是孙大伟刚买的翡翠色上衣。
“我是提前申请回来的。”孙大伟从床上坐起来。
“公司有事?”庄雨晴梳好了头发,回到床边坐下。
“没事,就是想回来看看你。”孙大伟的眼睛眨也没眨,只盯着庄雨晴看。
“我,好看?”庄雨晴笑笑。‘
“好看,”孙大伟拿起庄雨晴的手,“就是好看。”
“我哪里好看?”庄雨晴故意问道。
“哪里都好看。”常年在外奔波,此时,孙大伟只想和庄雨晴亲热。
“别,”庄雨晴没有同意,“大伟,我有话要和你说。”
“多少话,不能等会儿说?”孙大伟执意要做。
“不行,”庄雨晴推开孙大伟的手。
“好好好,说吧。”孙大伟立刻蔫了。
“大伟,我要上班。”这是庄雨晴一直在想的事。
“上班?”孙大伟瞪大了眼睛,“可女儿谁来找看啊?”
“女儿是妈妈的宝,但不是妈妈的全部,”庄雨晴看看孙大伟,“大伟,我们买了房子,要还贷。这个家,不能靠你一个人来支撑。”
“贷款,可以慢慢还啊。”孙大伟不理解庄雨晴的想法。
“慢慢还,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庄雨晴是个女人,但是不甘心只做个女人。
“这个……”买了房子,有了家,孙大伟并没有意识到家的含义有多浓。
“大伟,”庄雨晴走到孙大伟面前,“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雨晴,谢谢你。”孙大伟没想到,女人的胸怀这般宽广,“可女儿……”
“我们,可以请保姆。”庄雨晴早就想好了对策。
“请保姆?”孙大伟张张嘴,“雨晴,拆东墙补西墙,合适吗?”
“那怎么办?”除此之外,庄雨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让我想想。”孙大伟不知道,这个家未来的花儿该由谁来培育。
庄雨晴站在床前。
孙大伟坐在床上。
刚亲密起来的夫妻二人,又陌生得如同路人。
没有谁说话,没有谁表达。
新新的房子里,只有那件翡翠色的上衣,仿佛才是最欢快,最具情感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