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雨晴上班了,女儿交给了婆婆。
婆婆来看孩子,是孙大伟的主意。
花了钱,把花儿交给外人,孙大伟不放心。
儿子,儿媳妇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婆婆一个人。
婆婆来自乡下。
能来城里看孙女儿,婆婆高兴。
自从孙女儿出生,婆婆就盼望着,盼望着能做点正事。
盼望落空了,儿媳妇要自己看孩子。
谁想,儿媳妇不看孩子了,婆婆就名正言顺地来看孙女儿了。
孙女儿抱在手里,婆婆笑了,这是儿子的女儿,奶奶的孙女儿,
“孙女儿乖,和奶奶做伴儿。”婆婆紧紧抱住孙女儿,仿佛孙女儿就是自己剩下的这几年最大的奔头。
“也真够狠心的。”婆婆抱怨起来,“没有奶水,也不知道找医生看看。”
不到中午,婆婆早就烫好了奶。小孩子肚子叫没有正点,婆婆还是按时做足了准备。
“来,我们吃饭,吃饭。”奶瓶拿在手里,婆婆的专业程度丝毫不比专职的妈妈差分毫,“慢点,别呛着。”
孙女儿喝了奶,婆婆的肚子还空着,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一点半。
孙女儿不哭,不闹,两只小眼睛,像樱桃,圆圆的,像太阳,亮亮的。
“山老鸹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媳妇背到炕头上,出啦出啦吃面汤。吃碗面汤想他娘,他娘变了个屎壳郎,碰了南墙碰北墙。”看孙女儿,婆婆有自己的绝招。
“小蚂蚱,肚皮黄,蹦跶蹦跶上路旁,饿了就吃路边嫩草,渴了就喝露水浆,庄稼苗咱不尝,唱戏就比骂人强。”看孙女儿,婆婆不寂寞。
听了奶奶的歌儿,孙女儿笑了,像一朵开得正好看的花儿,嘴里还忍不住咿咿呀呀。
“孙女儿乖,”婆婆抱起孙女儿,“咱不做山老鸹,也不做小蚂蚱,只当奶奶听话的好孙女儿。”
听了奶奶的教诲,孙女儿在奶奶的双手之间欢快地跳跃着,仿佛面前手粗粗的老人就是一个孩子最贴心的知己。
没吃东西,婆婆不觉得饿。
玩够了,玩累了,孙女儿睡着了,躺在床上,安安静静。
看着眼前的小生命,婆婆笑了,这可是一家人的新希望。
不看孩子,婆婆还想做点什么。
拿起笤帚,婆婆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搜刮了一遍。
“打扫来,打扫去,连个蜘蛛网都见不到。”婆婆好奇,好奇儿子家里怎么这么干净。
打扫完了卫生,婆婆洗起了孙女儿的小衣裳。
放上水,放上洗衣粉,泡几分钟,就可以洗了。
坐在床上,坐在窗前,婆婆笑了,儿子家里,真好。
外面是红花绿树的庭院,里面是干干净净的楼房。
住上楼,那可是在梦里才会有的事。
如今,这梦竟然实现了,脚下就是楼房,就是儿子在城市里的崭新的楼房。
看了孙女儿,住了楼房,这辈子还图啥?
拿起孙女儿的小衣裳,洗吧,洗出崭新的日子,洗出奶奶的合不拢嘴。
“妈,您干嘛呢?”进了门,庄雨晴就找起了婆婆的身影。
“俺,在洗孩子穿脏了的衣裳。”婆婆蹲在地上,认真揉搓着。
“有洗衣机,”说着,庄雨晴打开了洗衣机,“用这个,省心。”
“看了半天,我不知道该咋使,就用手了。”婆婆站起身,“才蹲了一会儿,脚就麻了。”
“妈,您没事吧?”庄雨晴扶住婆婆。
“没事,没事,”婆婆笑笑,“老骨头老肉了,不中用了。”
“您歇会儿,我来。”庄雨晴拿过女儿的衣服,放在了洗衣机里。
没衣服可洗,走到客厅里,婆婆又去收拾看孩子时刚刚弄乱了的沙发,人总也闲不住。
“妈,您歇着。”庄雨晴快步如飞,奔过去。
“咋了?”婆婆纳闷。
“没事,没事,”庄雨晴应付道,“您年纪大了,该享享福了,这些活儿我来。”
“多好的媳妇,”婆婆直笑,“大伟娶了你,可是修来的福啊。”
“哪儿,”庄雨晴也笑了,“都是一家人嘛。”
“对,对,一家人。”听了这话,婆婆心满意足。
哇的一声,孩子醒了。
“孙女儿乖……”婆婆刚要伸手去抱孙女儿,就被庄雨晴接过去了。
“妈,孩子重,”庄雨晴非常能体谅婆婆,“您看了一天了,也累了。”
“不累,不累。”没抱到孙女儿,婆婆心里还是高兴。
洗衣机按照设定好的时间在转着,时间的钟摆按照顺时针的方向在摇着,生活的气息按照既有的味道在流淌着。
“我回来了。”孙大伟进了家门。
“大伟,快喝口水。”婆婆够热情,虽然不是在乡下自己的老家。
“妈,不渴。”孙大伟把水拿到妈面前,“您喝。”
“我喝,我喝。”看了一天孙女儿,喂奶,打扫卫生,洗衣裳,婆婆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
“大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庄雨晴看看丈夫。
“今天不忙,就回来了呗。”孙大伟手里是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还去超市买了些东西。”
“今晚上,要做好吃的喽。”孙大伟提着东西进了厨房。
庄雨晴在哄孩子,婆婆跟着儿子进了厨房。
“大伟,我来。”妈妈站到儿子跟前。
“妈,我会做。”孙大伟坚持。
“男子汉,哪能下厨房?”妈妈疼儿子,疼到骨子里。
“那,我择菜。”孙大伟拿出黄瓜,拿出西红柿。
菜,也没什么可择的。
肉躺在菜板上,任刀蹂躏着。
油锅里散发出香香的味儿,那是肉的味道,是爱的味道。
“就炒鱼香肉丝吧。”妈妈建议。
“好啊,”孙大伟同意,“可是,家里没土豆了。”
“那就木须肉,”做菜,妈妈不愁。
爽滑的肉丝,嫩绿的黄瓜,黑黑的木耳,鲜鲜的鸡蛋,搀和在一起,变成了最可口的美味。
一家人,孙大伟,庄雨晴,婆婆,还有躺在爸爸怀里的女儿,围坐在桌前,在吃饭。
“抱着孩子,咋能吃好饭?”婆婆接过孙女儿,“乖乖,和奶奶一起吃饭喽。”
“妈,孩子还小,吃不了东西的。”庄雨晴信以为真。
“知道,逗孩子玩呢。”婆婆不迷糊,还想说点啥,“孩子还小,得吃奶。”
“吃奶?”听了这两个字,庄雨晴心里不知道是酸,还是苦。
“吃饭,”节骨眼上,孙大伟转移了话题,“妈,您吃饭,别只顾了孩子。”
“吃饭,吃饭,”婆婆嘴里说着,仍不罢休,“雨晴,一天给孩子吃几次奶?”
“吃,吃……”香香的饭飘散着诱人的味道,此时庄雨晴却没有了一点食欲。
“妈,您吃饭。”孙大伟不想让妻子难堪。
“刚生下来的时候,饿了就喂,”庄雨晴手里端着饭碗,一粒米再也咽不下,“后来没奶水了,只能喂牛奶,喝奶粉。”
“娘的奶,才是最有营养的,”婆婆笑嘻嘻地,“还是吃娘的奶,好。”
“孩子快五个月了,喝牛奶就行了。”为妻子着想,孙大伟还算个合格的丈夫。
“雨晴啊,得找医生好好看看,”婆婆看看儿媳妇,“孩子吃奶,耽误不得啊。”
“我吃饱了。”丢下碗筷,朱雨晴向卧室走去。
“雨晴,再吃点。”孙大伟想留住妻子。
庄雨晴没有回头,没有回话,还有心思再吃饭,就成了神仙。
“大伟,我没说错啥吧?”婆婆说这些话,都是一片好心,都是为了孙女儿,并没有多想一点点。
“没有,”孙大伟笑笑,“雨晴,可能身体有点不舒服。”
“大伟,可得照顾好雨晴,”婆婆始终是一副热心肠。
“哎。”没多说什么,孙大伟继续吃饭。
吃过晚饭,一家人各有各的任务。
婆婆在缝衣裳,孙大伟在看电视,孩子在睡觉,庄雨晴则在卧室里。
吃了饭,孙大伟到卧室里和庄雨晴说了几句,庄雨晴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客厅,孙大伟只有看电视打发时间。
不结实的衣裳,害得婆婆只得做起了针线活。
“妈,您看这人多有意思,竟然穿反了衣服。”看到高兴处,孙大伟呵呵直笑,“妈,您看呀。”
“你看吧,我没工夫。”妈妈看看儿子,继续干活儿。
“妈,”回过头,孙大伟看到了正在缝缝补补的妈,“您还在缝衣服?”
“没事,才缝了两回,能穿。”婆婆依然认真地做自己的事,还努力睁大了眼睛,“人老了,这眼也不好使了。”
“妈,您别缝了,”孙大伟在妈妈身边蹲下,“一件衣服,值不了几个钱。”
“不值钱,也是钱啊。”妈妈批评儿子,“一分钱,也是辛苦挣来的,哪能说不穿就不穿?”
“星期天,我陪您买件新的。”计划,是孙大伟刚刚定好的。
“我有衣裳,可不要乱花钱。”妈妈不同意。
一道小小的缝儿,婆婆缝了足足二十分钟。
时针指向八点半,孩子还在香甜地睡着,没有了哭闹,家如此温馨。
干完了活儿,婆婆要睡了,在乡下,早睡早起,是个好习惯。
关了电视,孙大伟也想念舒服柔软的床了。
哇的一声,孩子醒的正是时候。
“大伟,睡吧,”妈妈抱起了孙女儿,对儿子说,“上班,休息重要。”
“妈,您可要睡不好觉了。”把女儿交给奶奶,孙大伟欣慰,又愧疚,“有事,就叫我。”
“行了,去睡吧。”看孙女儿,婆婆高兴,就是整夜不睡觉,也应该。
孙大伟转身,去了另一间一直空着的卧室。
扫扫床上的灰尘,整整新新的床单,放好可能用到的的夏凉被,这儿就是妈在儿子的家里的家了。
多少次,妈给儿子叠被子,整床铺。多少回,妈给儿子做被子,洗床单。
儿子长大了,妈可以少做一床被子,少洗一回床单了。
儿子长大了,成家了,有孩子了,还要您来看孩子。
儿子知道,您乐意来给儿子看孩子,这是您的义务和责任。
儿子长大了,有了家,还是离不开妈,离不开妈闲不住的手脚。
“孩儿,不哭,不哭,”哄孙女儿,婆婆有的是妙招,“咱们睡觉,睡好了觉,就慢慢长大了,长大了,穿花花衣裳,绑小辫儿,背上小书包,蹦蹦跳跳去学校,学知识,学文化,做奶奶的好孙女儿。”
奶奶抱着孙女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渐渐听不到了,仿佛奶奶就是孙女儿最要好的朋友,仿佛奶奶就是孙女儿最懂心事的伙伴儿。
“妈,您睡这间。”孙大伟走出卧室,走到妈跟前,摸摸孩子嫩嫩的小手,“可要听奶奶话哟,早点睡,早点起,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去睡吧,”妈对儿子说了简单的几个字,“孙女儿,是奶奶的小棉袄。”
“那,我去睡了,”孙大伟看看妈,“您早点儿休息。”
转过身,关上门,另一间卧室里传出奶奶和孩子咿咿呀呀的对话。
庄雨晴,躺在床上,人没有睡着。
“雨晴,”躺在庄雨晴身边,孙大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边是妈,一边是妻子,谁都是最亲最爱的人。
“孩子睡了吗?”庄雨晴侧过身,面对着孙大伟。
“看完电视,我正要睡,孩子就醒了,”孙大伟看看庄雨晴,“妈抱起了孩子。”
“不知道,女儿不待在妈妈身边,会不会想妈妈。”这是庄雨晴担心的事。
“想,也许会,”孙大伟知道一个孩子对妈妈的依恋,“不过,奶奶一样可以让孩子不哭不闹,做个好宝宝。”
“是吗?”庄雨晴的语气里有些怀疑。
“雨晴,”孙大伟摸摸庄雨晴的头发,“你没发现,妈来了之后,孩子的哭闹一会儿就止住了?”
“是。”对待女儿,庄雨晴用了一百分力,可效果总也不如人意。
“看孩子,是门艺术。”孙大伟不是女人,不做妈妈,感觉却准确十分。
“大伟,妈要在这儿待多久?”不自觉地,庄雨晴就问起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孙大伟仰卧在床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揽着庄雨晴的肩,“也许很久,等孩子上学。”
“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庄雨晴不担心什么,只是心里有个疙瘩在打结。
“雨晴,今天妈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对于婆婆和儿媳妇的关系,孙大伟有了猜测。
“没有。”庄雨晴脸上平静,心里却不平静。
“那,为什么没吃完饭,就不吃了?”对于这个,孙大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知道挣钱养家的男人。
“没,没有。”庄雨晴还没有说出真话。
“是不是关于喂奶……”孙大伟话没说完,被打断了。
“妈来了,对我们来说是雪中送炭,”庄雨晴心里高兴,却高兴不起来,“可不能喂奶,是妈妈的错?”
“妈说话直接了些,”孙大伟能做的只有安慰,“奶奶,也是为孩子好啊。”
“为孩子好,也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啊。”庄雨晴抬头看看孙大伟。
“都是一家人,”孙大伟不想让最亲最爱的人反目成仇,“有些事,有些话,不要放在心里,就当是思想交流。”
“思想交流?”庄雨晴没想到过日子能与思想会有交流。
“妈在乡下,我们在城市,”孙大伟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两代人之间,城市和乡村之间,必定会有差别。”
“差别,”庄雨晴还有话要说,“沙发上的东西,妈来之前刚洗过。可今天,妈手湿湿的就要碰它们,洗衣机都不会用。”
“农村人,没这些讲究。”孙大伟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
“入乡,随俗呀。”说到这儿,庄雨晴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词句。
“年过半百的农村妇女,能随得了吗?”孙大伟不是在为妈辩护。
“可也不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啊!”庄雨晴说这话,没有经过大脑。
“不是自己家,却爱这个家。”孙大伟没有反驳庄雨晴。
“大伟,如果妈不来,多好。”庄雨晴躺在孙大伟怀里,想撒娇。
“妈不来,你就要看孩子,”孙大伟不得不给妻子上上课,“你看孩子,还想上班,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
“这个,倒是真话,”庄雨晴被问得无话可说。
“睡吧,别多想了。”孙大伟的眼睛屋顶,白白的屋顶那样纯净。
庄雨晴睡着了,在孙大伟的怀里,在婆婆到来的高兴与不高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