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有点小脾气的妻子和越来越可爱的女儿，还有生养自己的母亲。
如果说幸福是一种心灵感觉的话，那么，眼前就是幸福。
当年，考上中专，毕了业，进了现在的这家电器国企，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温饱是没问题的，从学徒，到工人，从业务员，到技术骨干，一步一步，都走了过来。不知为什么，这么些年了，也没想着跳一跳，或许能找到更好的饭碗。也许，自己是个很容易知足的男人，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妻子孩子，就不再想三想四，安安稳稳过日子，享受生活、家庭的乐趣才是正事。初中的那位同学，比自己成绩好，心气高，中专瞧都瞧不上眼，直接报了高中。可是，大学上完了，上班都七年了，工作一年换一次，甚至两次，三次，换来换去，至今没有着落，结了婚，老婆也闹着要离婚，抱怨男人没有本事。人的路，谁能说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而容易知足的自己，抱着试试的心理，竟然意外地考上了省电子学校，要知道，那时考上中专就相当于现在考上一本啊！还算幸运，中专没有白上，赶上了分配的末班车，进入了现在的单位。市场经济是好事，几年来，单位也是几起几落，差点倒闭，不少人失去了信心，纷纷辞职另谋职业，有的做起了老板，有的进入别的企业当起了顾问，有的飘飘荡荡打零工。容易知足的自己，坚持着，守候着。在困难的时候，人不是退缩，逃避，只有面对困难，想办法，找思路，才能死里回生。管理要改革，销售要改变，设备要更新，人要转思路，于是，一个几十年的老企业焕发了生机，迎来了历史上的又一个春天。世界就是这样，是人，就有奇迹。每一次繁荣兴盛不都是人创造的，每一回屈辱沦陷不都是人造成的？现在的社会更是这样，谁有能耐，谁有翅膀，就能飞得更高，更远。虽然贫富差并没有缩小，但人是平等的，有双手，有大脑，同样的世界，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结果？站在老地方，山不会转，水也不会流。当然，走路是要认清脚下的，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不是随风而起，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爸爸。”女儿伸出手，在孙大伟腿上摸来摸去。
孙大伟眼睛看着某个方向，没有反应。
“大伟，孩子叫你呢。”婆婆碰碰儿子的脑袋。
“噢。”孙大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继而伸出手想抱女儿。
“不。”女儿虽然吐字不像成人一样清晰，却能听出说的什么话来。
“好啊，长大了，就不认亲爹了。”孙大伟硬是将女儿抱在了怀里，“长大了，体重也增加了。”
“不，不。”女儿来了倔强，在爸爸怀里不安分，又伸手，又叫喊，仿佛一只自由的鸟儿被关在了笼子里。
“大伟，放下孩子。”婆婆从儿子手里接过了孙女儿。
婆婆并没有将孙女儿抱在自己怀里，而是将孙女儿放在了地上，任她自己玩耍。
“妈，孩子还小，得人看着。”孙大伟这样认为。
“孩子现在要走路了，就应该让她自己走，”婆婆看看儿子，“这样，才会更快地适应脚下的路，才能更平稳地走好路。”
“可孩子才两岁啊，”孙大伟还是担心，“走不好，会摔倒的。”
“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让孩子自己走，”婆婆站在孙女儿面前，“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走得稳稳当当了。”
“可那是以前，况且我还是个男子汉呢！”孙大伟觉得女儿和爸爸是不能扯到一块儿的。
“现在的孩子，娇气，”婆婆蹲下身子，“不锻炼，咋能长大？地里的庄稼有了风吹日晒才会开花结果呢。”
“是，是这个理。”孙大伟挠挠头发，看问题一向不走眼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孙女儿小小的脚，挪向奶奶的怀抱。
“对，就这样，到奶奶这儿来。”婆婆做着孩子的向导。
一步，一步，忽然，孩子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孙大伟动了心，抬起坐在沙发上的屁股，想扶住女儿。
“慢着，”婆婆命令儿子，“孩子能行。”
孙大伟刚伸出去的手只好又缩回去，只是人再也坐不住了，想看看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孩子没有摔倒，正正身子，看看爸爸，看看奶奶，笑了。
“到奶奶这儿来，奶奶有糖吃。”婆婆手里攥着什么。
像是受到了鼓励，也像是受了糖的诱惑，孩子一步，一步，继续蹒跚着前进。
一米，五十厘米，三十厘米，十厘米……
女儿每走一步，孙大伟的心都在发抖。此时，一个男人才体会到了当别人的爸爸是怎样一种提心吊胆。
尽管脚步不稳，孩子还是平安抵达了奶奶的怀抱。
“宝宝是好样的，”婆婆张开手，是几块花花绿绿的糖果，“奶奶说话算话。宝宝，吃糖。”
孩子像是得到了宝贝，抓起花花绿绿的糖果左看右看，还咧嘴笑着，却始终没有扒开糖纸，尝一尝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即使不扒开糖纸，不尝尝糖果的滋味，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没什么关系，能得到花花绿绿的战利品，比吃到糖果本身更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对于刚才的一幕，庄雨晴看在了眼里。
本想从厨房走出来，也像丈夫孙大伟一样，阻止女儿的艰难学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心疼是假的。当听到婆婆的话后，庄雨晴停在了厨房门口。是啊，孩子两岁了，不学步，什么时候才会走路，四岁，五岁？那样，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自从婆婆来到这个家，有过欢笑，有过吵闹，有过生气，有过收获。催奶的老母鸡汤，庄雨晴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孩子一个人在婴儿车里抱着玩具兔子玩，庄雨晴想起来就心酸。
可笑，心酸，都是源于妈妈对孩子的爱。婆婆呢？她不爱自己的孙女吗？大老远从乡下来到城里，只是为了给儿子一家添乱？婆婆的出走，让庄雨晴看到了婆婆的自尊；丈夫的开导，让庄雨晴知道了婆婆和媳妇总会有勺子碰着锅沿的地方。都怪自己，一个女人，想问题，看事情，都太以自己为中心，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新年，是和孙大伟还有女儿一起回婆婆家过的。尽管乡下冷，没有空调，可婆婆和公公对媳妇就像是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婆婆特意拿出新做的厚厚的棉被，床上铺了三层软软的垫子，暖气也是烧得热热的烫手；公公有一手好厨艺，每天都换着花样做好吃的饭菜。还曾抱怨自己命不好，嫁给了孙大伟，买房子还得换贷款。可是，即使嫁个有钱人，即使做个全职太太，就真的如意吗？多少女人被豪门无情地惊醒。流了多少无用的泪水？多少有钱男人找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只是为了身体的快感！还曾幻想在网上找一个情人，合适的话，就做了夫妻。可是，找个新的男人，就心满意足？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妈妈，到了另一个家里，还要做后妈，烦心的事说不定一浪更比一浪高。丈夫孙大伟虽然没有家财万贯，没有潇洒英俊的外表，但能让人心里踏实，能让人和他过一辈子。婆婆虽然爱唠叨，甚至有些行为还看不过去，可并不是在故弄玄虚，都是一副热心肠在表达着自己对儿子，对媳妇，对孙女儿的爱。人，需要什么？几句知冷知热的话，实实在在的情感表达，不就是一直在寻找的幸福？
怎么有股糊味儿？
庄雨晴的鼻子发觉了什么。回过头去，是高压锅里蒸的米饭！赶紧切断电源，不让安全问题发生，才是一个家最安全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庄雨晴打开了高压锅的盖。只见锅里白白的米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惨状！糊了！米饭是白蒸了！
“雨晴，米饭蒸好了吗？”孙大伟来得不是时候。
“大伟，我连这个都做不好。”庄雨晴看看正往外散发着阵阵糊味儿和缕缕热气的高压锅。
“没事，谁做事能没有疏忽的时候。”孙大伟安慰妻子。
“做饭这样基本的事都做不好，我还是个合格的妻子吗？”庄雨晴抱住孙大伟，是刚才的感想和此时的失职，让庄雨晴觉得委屈。
“我孙大伟就喜欢庄雨晴这样的妻子。”孙大伟扳起庄雨晴的脸，“吃不成米饭。我们吃别的。让妈看见，就成了泪眼媳妇了。”
“坏！”庄雨晴笑了，为丈夫并不好笑的几个字。
米饭没有吃成，庄雨晴把那些黑黑白白的米装进一个塑料袋，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箱，让婆婆看到，又是在浪费粮食了。不是庄雨晴不想废物利用，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变废为宝。
孙大伟没有闲着，又是切菜，又是烧水，没有米饭，就吃面条吧。
庄雨晴上了楼，回到家，面条就要出锅了。
“大伟，动作不满。”庄雨晴夸奖丈夫，“女人，还不如男人。”
“非也，”孙大伟正要拿筷子捞面条，“女人有女人的事，比如生孩子，做妈妈。男人嘛，要挣钱，养家。分工有责呀。”
“我来，”庄雨晴拿过孙大伟手里的筷子捞面条，“只是在咱家，就不是这样了。这不，做饭，你都比我强。”
“女人就是这样，容易多愁善感。”孙大伟烧热了油，正在做吃面条的肉酱。
“大伟，你越说，我越脸上挂不住。”之前关于幸福的感想，让庄雨晴觉得平淡的这一天有些失落。
“好了，不说了。”孙大伟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肉酱。
庄雨晴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丈夫忙碌的身影，此时自己却像一个一无用处的废物。
白里透红的肉在油的滋润下变软，变嫩，在葱花和姜丝的俘虏下变香，变美。
“还有黄瓜丁，”孙大伟兴冲冲的，似乎男人除了上班挣钱，做做饭也是单调的生活中一种不错的调和剂，“一会儿，就等着大口大口吃面喽。”
庄雨晴没说话，只是乖乖地拿来了放肉酱的盘子和盛面条的碗。
一个女人最应该做好的事，却没有做好，心里怎能高兴起来，尽管愧疚是自己一厢情愿，尽管丈夫没有责怪自己。
“吃饭喽。”孙大伟端着自己做好的肉酱出了厨房。
身后却是慢慢的庄雨晴，一只手里端着一碗满满的面条。
“宝贝，和奶奶吃饭喽。”婆婆牵着孙女儿的小手，挪向餐桌，“闻起来，不比俺的手艺差。”
“那是，我可是得到了妈的真传。”孙大伟机灵，，大人做事的时候还是孩子孙大伟总爱在一边盯着看。
“凡事还得用心，才好。”婆婆坐在椅子上，孙女儿坐在了奶奶的腿上。
庄雨晴拿来了筷子，饭好了，人坐下了，该吃了。
“尝尝我的孙氏炸酱面味道怎么样。”孙大伟先是给婆婆给舀了一大勺肉酱，当然更没有忘记妻子庄雨晴。
“够了，我吃不了。”尽管丈夫的炸酱面味道的确没得说，朱雨晴却吃不下多少。
“妈妈吃饭。”一向乖巧的孩子突然从奶奶身上溜了下来，挪步到妈妈跟前。
“乖，宝贝。”庄雨晴抱起女儿，亲亲。
“怎么了，雨晴？”婆婆像是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没，没什么。”庄雨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婆婆，如果把刚才蒸米饭的事合盘托出，自己这个媳妇就丢人丢到家了。
“哦，”孙大伟接过了话茬，“雨晴有点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感冒了，还是肚子疼？”婆婆坐不住了，“快吃药啊。要不，我去弄碗红糖姜水来暖暖胃。”
“我没事，妈，”庄雨晴不想让难堪再难堪，“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就好，年轻人身体可是本钱，”婆婆拿起碗，吃了一口才开始吃的儿子做的炸酱面，“身体好，才能好好上班。”
“对对，”孙大伟应和，“妈，您多吃点。”
“年纪大了，吃再多也不顶用，”婆婆大发感慨，“不像你们，吃好了，吃饱了，能上好班，挣钱，过日子。人老了，只能做些没用的事。”
“谁说人老了，就没用？”孙大伟看看婆婆，看看妻子，看看女儿，“您这不是来看孙女儿了吗？这就是您的功劳。”
“这是应该的，和功劳沾不上边。”婆婆吃一口面条，“这炸酱面，味道挺好。”
“妈妈，宝宝就让您操心了。”庄雨晴不想让婆婆看到自己愁眉不展的样子，尽量表现得自然些，才说了这番以前从没说过的话，“我和大伟上班，没有时间照看孩子，请保姆又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得起的。这儿，就是您的家。”
“请保姆？”婆婆来了兴趣。
“是这样，您走后，孩子没人看，就请了几天保姆。”孙大伟没经过大脑思索，话就出了口。
“大伟。”庄雨晴看看孙大伟。
“请保姆，贵吧？”婆婆疑惑。
“一个月，一千块。”孙大伟说了实话。
“都怪我，不该赌气，离开了啊。”说到这儿，千错万错仿佛都是婆婆一个人的错。
“妈，怨我，”说到伤心处，庄雨晴自我检讨，“不该对您那个态度。”
“锅碗瓢盆，都是家呀。”婆婆笑了，“吃完了，该收拾收拾了。”
“妈，我来。”孙大伟努力想做点什么。
“雨晴不舒服，帮着看孩子。”婆婆端起碗，盘子，拿起筷子，进了厨房。
“宝贝，到爸爸这儿来。”孙大伟伸开了胳膊。
“你以为我真的不舒服啊？”庄雨晴质问。
“知道。”孙大伟看着庄雨晴的眼睛。
“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