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睡得正香甜,却又醒来。
大脑兴奋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看看漆黑里泛着点点白光的天花板,听听外面静静的夜,从一数到一千,不管怎样,思想着的大脑不肯轻易罢休,只好任思绪在暗夜里飞扬。
躺在软软的宽大的床上,身体可以蜷缩,可以平躺,可以侧卧,人可以按喜欢的姿势任意摆放,人是主人,床是被动者,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正在熟睡的华梅,旁边的她,是我的妻子。她的呼吸轻柔,她的脸庞娇美,她的睡姿唯美,她就是我的妻子。
身边能有一个做伴的人,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要有个伴,这个伴不是工作中的同事,不是恩情无价的父母,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是朝夕面对,睡在同一张床上,吃同一口锅里饭的人。能娶到华梅,这辈子不冤了,一个无钱无权无势的书生,做了民政局局长的女婿,还不是烧了高香,因了祖宗的恩德?
熟睡中,华梅伸过胳膊,搭在丁汉阳的肩上。
她,这样真实,这样可感。男人和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仅仅是为了生理需要,不仅仅是为了一纸婚约的苟合,不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的义务。男人和女人结为夫妻,是规律,是情感的寄托。而现在的男人和女人,不是夫妻,也可以上床,不是夫妻,也硬要结为夫妻。老夫少妻,图什么?金钱?如果单纯是为了生理上的需求,完全可以找那些帅帅的有型的男人。男人呢?第一次,第二次,也许是受了生理快感的诱惑,越发不能自拔,欲要脱身,却已开花结果。这个世界,白天还是白天,黑夜还是黑夜,难道白天不懂夜的黑?黑白没有颠倒,倒是人颠倒了。不再执着,不再坚贞,一有风吹草动,便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烧得人如痴如醉,通体震颤,修炼得道。如果真得了道,也好,还可以修炼自身,升华自我。诱惑啊,诱惑,在物欲横流的繁华时代,****也这般横行霸道,棒打多少鸳鸯,离散多少原本可以其乐融融的小康之家?
华梅,你知道吗,我是真心真意。不是因为做了你的上门女婿,就卑微了,一个男人应该有自己对感情的原则。如果没有遇上你,和别的女人结合了,我也会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就要同床共枕。
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是一种状态,一个人呢?
忘不了文昌中学那些苦口婆心,星月相伴,身心疲惫的日子。
当初,考上大学,就是为了看到自己的明天。明天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却只能靠自己把握。因为兴趣,迷上了了经济,到头来,兴趣成不了现实,中途研究起了政治。愿不由人,研究生没考上,只好回到那熟悉的校园,端起了传道授业的饭碗。身为班主任,每天五点半起床,晚上十一点上床,一个人把整天都奉献给了教育。难道,就这样早起晚睡,像一只辛苦的提醒人该准时起床的忠实的鸡?二十二岁,就这样定格自己原本憧憬无限的一生?拿起书本,读啊读,背呀背,老师和学生角色不同,可是任务一样,我要读书,我要考试,我要跳出这里!第二回,报考的学校没考上。而同样的传道授业的生活仍在继续。上了班,也该考虑考虑个人大事了。见了几个,却没有中意的。阿弥陀佛,如果真有了家室,还有现在的华梅?站在讲台上,那是一种活着的感觉,不是快乐,只有痛苦。一个人考不上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只有被学则的余地。于是乎,一个人关于明天的憧憬,一个人关于前程锦绣的描绘,都成了空,空得就像空气飘来飘去,没有着落。还好,还有个饭碗,还可以在吃饭的同时,寻找更好的吃饭的方式。第三回,换了学校,换了专业,结果,兵败考场。难道这是天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是自然运行的法则,可一个小人物想要改变自身的命运也算是逆天而行?身边的人,有的结了婚,放弃了最初的理想。说实话,在农村能有个铁饭碗,虽说不像公务员那样养尊处优,也算是极好的差事了。俗话说,想要生气,教书种地。如今,种地都成了农民的副业,播种的时候播种,除草的时候打药,收割的时候有机械,谁还费力劳神,累个臭死?更有人事业做好了,干脆把地扔了,爱谁种谁种!这是现代化的农民。教书,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社会在前进,人的素质不是在提高,却在倒退,不用心专一却情窦常开,不学习知识却做起了喋喋不休的外交家,不完成作业却理直气壮仿佛老师是他才合乎逻辑。不是危言耸听,教育在退化,人会变成渣。爱,是无怨无悔的付出,而一份爱,付出了谁会懂?辛勤的园丁,太阳下面光辉的职业,不需要太多的光环,不需要太多的美誉,能开心快乐地做自己的事就好呀。教师是个职业,一个有自身特殊性的职业。人,为了一碗饭,就这样带着不情愿而违心的去爱吗?第五回,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书声朗朗,鸟儿鸣唱,校园依然青青,可我要奔向属于自己的太阳。
多少人,来了,走了。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不甘心埋没自己的宝藏。
还有许知远,我的兄弟。
傍晚的小镇依然沸腾,千行百业依然兴盛,千家万户依然欣欣向荣,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今年挣个几万块钱,买套新楼房。
我们呢?上了学的人,路在何方?
那一天,我们吃了最后一顿晚餐。
知远,我知道,你也有理想,只是理想太模糊,现实太残酷。没想到,你也离开了,离开了书声朗朗,鸟儿鸣唱的青青校园。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是选择的对不对说不准。
在另一个青青的校园里,我读书,我发奋,我图强。
在波涛汹涌的人海里,知远,你还好吗?
回到省城,见第一面,我不得而知,在学校的时候,每次业务考试,你的成绩都不错,也许,这几年也颇有收获。
直到那天,你背出李煜的词,我才感觉到时间是怎样一种光阴的见证。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人生长恨水长东。自然万物有它的规律,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花开花谢,花红花残,都是花的归宿。而人不是花,人有太多的思绪,一旦打开了,就来侵袭。李煜是个国主,可是他不适合高高地居于万人之上,他愿意写词,写出内心的茕茕孑立,写出自己的形影相吊。如果不是国主,李煜可以做个率性而为的词人,可以春花秋月,可以故国回首月明中,可以雕栏玉砌应犹在,可以朱颜不该,可以往事知多少,纵使能有几多愁,也可以不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知远,我知道,你很苦,这几年一定不容易。社会不是学校,不是备好了课,上上课就完成任务的;社会是一所更高级的学校,需要人自我鞭策,不断向前。
很庆幸,命运之神眷顾了我。能从青青的校园走进青青的校园,能扔掉铁饭碗再端起铁饭碗,对于我来说,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如果考不进市政府,我也像千千万万的兄弟姐妹一样,独自去寻找自己的太阳。
知远,这么些年,一个人累了吗?一个人孤单够了吗?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是该考虑考虑了。对于自己来说,结束一个人的孤单,就是新生活的开始。对于父母来说,看到儿子成家,就是这辈子的心愿。太多的年少轻狂,都在时间的流淌中变得平平庸庸;太多的豪情壮志,都在头破血流中摔得遍体鳞伤。一个人,是一种活法,到了尽头,也该拐弯了。
知远,别再固执。纵然有千万个不如意,乌云最终会见天开的;纵然昨日追悔莫及,明日还是依然阳光灿烂。
知远,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相信你的未来不是模糊的理想而是清清楚楚的现实。
相处了这么些年,人与人之间的某种东西是断不了的,即使电话只有不多的几个,即使见了面却想不起说什么,即使同在一个城市见不上几面。
“汉阳。”华梅的手动了。
“华梅,你醒了?”丁汉阳看到了华梅睁开的依然好看的眼睛。
“你怎么,没睡?”华梅的手摸摸丁汉阳的脸。
“正睡着,就醒了。”丁汉阳呼出一口气。
“工作忙,睡觉也该扔掉那些包袱了。”华梅心疼丈夫。
“不是工作的事。”丁汉阳否定了。
“那是为了什么?”华梅想知道。
“一个兄弟。”丁汉阳回答。
“谁?”华梅奇怪,是谁让丈夫如此睡觉都不得安生。
“我来告诉你。”丁汉阳侧卧着身子,把自己的故事说了出来。
“汉阳,都结婚了,我还没有走进你的世界。”华梅似乎在埋怨丁汉阳隐瞒了太多太多。
“华梅,在你面前,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丁汉阳不是个虚伪的人,只是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心灵空间。
“汉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伤神。”华梅安慰丈夫。
“我不是伤神,只是睡不着,才有了这些感想。”如果不是半夜醒来,丁汉阳还没有心思想想一个与自己一直这么近却又这么远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生死,祸福,说不准。”一向开朗的华梅也受到了丈夫情绪的感染。
“芸芸众生,一个人该怎样活着,一个人会遇到什么样的人,都是命中注定,”丁汉阳拿起华梅的手,“就像你,是我的缘。”
“别多想了,”华梅看看没有关机的手机,“都三点半了,再不睡,就天亮了。”
“睡,睡。”丁汉阳笑笑。
华梅的手搭在丁汉阳的肩上,像先前丁汉阳刚刚醒来时那样。
不多一会儿,华梅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丁汉阳闭上眼睛,努力让大脑平静下来。或许是有了爱的人的开悟,人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想。
漆黑的夜里,屋顶上的天花板仍然泛着点点白光。
繁华的街上,不时有汽车驶过。
座座高楼里,绝大多数人家都黑黑的,只有极个别的窗户还透出一丝不明亮的光。
世界,按照自己的轨道在运转,不论哪一刻消亡,此时的暗夜都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少了一些李煜的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