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槿面上的泪只是愈发地泛滥，知道自己一出声就会被小昊月发觉，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却又抑制不住，埋在子言卿的肩头，泪流不止。
“哎唷！爹爹，你压到我脑袋啦！娘亲，好窄哦！”小昊月被夹在两个人之间，很是不舒服，不由得大声抗议。
可是，此时此刻，两个人都没空理会他的这点小小不满。
好容易，司徒槿的情绪平复下来，趁着小昊月还看不见，偷偷地擦了泪。
“娘亲，放开我！我有东西忘在屋里了。”
小昊月实在受不了了，开始蹬手蹬脚，强挣扎着直到司徒槿将他放到地面，就一溜烟地跑进了屋。旁边的仆人见小公子这样乱跑，忙跟进去了两个。
“这孩子，看起来还是在这里最习惯，跟在楼兰的时候不同，一点儿都不见怕生的感觉。”
子言卿一语双关地道。
司徒槿恋恋不舍地望着子言卿俊逸的脸庞：“卿……你要一路平安。听说西边现在不算得很太平，虽然你有中原一流的镖局护着，也要多小心。”
子言卿浅浅一笑，却突然再伸了手，将司徒槿一把抱入怀中，拥得紧紧。
“槿儿，若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四月，我会再路过赤谷城，”他低声在司徒槿的耳旁道，“那之前，你还是有时间好好地考虑一下，究竟是留下，还是跟我走……”
司徒槿不觉一惊，抬眼，便望见子言卿眼中的一片深情似海。
“卿……？”
她一时也有点迷惑，不知子言卿此刻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自然像是句玩笑话，可是细细品味起来，又不太像……但若说是认真的，他此时的态度，又有点过于随意。
子言卿稍停了一下，语气已逐渐地变得坚定起来。
“槿儿，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点乘人之危的嫌疑。许多我所不知道的错综复杂的因由之下，这几年间，我才会有幸与你还有昊月相守。但……如今，我已经把你还给‘他’了。现在开始，我和‘他’就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彼此都在一个起跑线上了。”
他的声音愈发地平静如水，却一字字象沉重的石头般，敲在司徒槿的心上。
“槿儿，从今往后，你想要选择谁，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就算他是乌孙之王，称霸西域，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对你的爱，会比他逊色半分。甚至，我答应你，这一次，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从这个地方带走，到一个谁也不会打扰我们的地方去。”
“卿，等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司徒槿不觉害怕起来，美丽的水眸中摇曳起复杂的神色来，“我从祁胤和亲过来，如今已经是乌孙的王妃，从今往后，自然要为乌孙和祁胤国平稳的邦交着想，绝不可能自己私下逃脱——这一点，我在楼兰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说了。”
子言卿似是意料到她这样的反应，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不得已……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担心你。槿儿，比起你要考虑的这些很多很多，我更关心你的幸福与快乐。如果‘他’真的可以令你快乐，我会衷心地为你高兴，但万一不是——记着，别太为难自己……你还有我。”
“卿……”司徒槿的眼中，逐渐地再泛起了泪光。
一瞬间，眼前迷糊了，心中也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分不清，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心里住着的那个男人，究竟那一边才是更正确的选择。
“只要你肯依赖我，我绝不会令你失望——不会放你一人独自在这里受苦，也不会让昊月留在这样的地方……我会设法带你们离开，到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然后安静地相对相守一辈子——当然，我最希望的，还是你此刻的选择真正令你幸福，这样我无论在何处，都会安心。”
子言卿的话，终于令一脸迷惑的司徒槿，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卿，谢谢你……对不起，这些年……谢谢你……”
她愈发地动了容，伏在子言卿的怀中，泪水涟涟而下。
子言卿也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娇躯，口中喃喃不断：“槿儿……你要幸福，否则我会后悔将你留在这里。记得，你一定要幸福……”
“嗯……我会的，我会努力的……”
接下来，司徒槿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冷风萧瑟，然而彼此拥抱的身躯，却驱走了冬日的寒凉，甚至连心底都是滚热的。
客栈对面的酒家，二层的角落里有扇窗户静静地开着。
俊逸的容貌掩在窗棂之后，身上华丽的衣装掩在厚重的斗篷之下，湛蓝的眼眸看着楼下如热恋的情人般紧紧相拥的身影。
眼中，沉默地翻涌着千卷汹涌的波浪。
然而，他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静静地……并没有要打扰楼下两人的意思。
小昊月终于拿着自己的小木马乐呵呵地跑了出来，从后面扑到司徒槿的腿上，让两个大人终于肯分了开来。
楼下就这样变回寻常的告别场面，子言卿终于踩了马凳上车，车队在镖头的一声令下徐徐出发，逐渐远去。
最后，只剩下司徒槿抱着小昊月，并同她随身的侍女等人仍立在风中，静静地目送远处的车队转了方向，消失在寒风之中。
星夜靡看到这里，便一转身离了窗户，将身上的斗篷拉起拉起盖住脸面，推门离去。
“娘亲，这……穿太多了，我手脚都动不了了。”
小昊月一边耐着性子让侍女为自己穿上衣服，一边对旁边的司徒槿抱怨道。
他今日穿上了最近几日司徒槿和几名宫女一起给做的小棉袄，胸前是司徒槿自己秀的图样，照旧是紫金发环编了两边总角，因为穿了新衣服，显得特别精神可爱。
“星夜说要带你出去，我不能不给你先多穿点儿，万一着凉了，可还是我的麻烦。”司徒槿笑道，拢了手中一个雪白的狐皮围脖，就要上来给小昊月戴上。
“我不要戴这个，”谁知，小昊月一闪头躲开了，“上次射箭的时候，星夜西送我一个黑色的，我要戴那个。”
“我很是怀疑这真是他送你的，还是他借你的，”司徒槿没好气地道，“那围脖，是娘亲做给他的东西。虽说日久经年了，可毕竟是件礼物，你说礼物该不该转送给别人？”
“管他是借还是送，他说给我带，那就是我的东西了嘛！我戴了有错么？”小昊月臭着脸道，“你送东西给他，他给了我……对不对，你应该去问他，不应该来问我。我只要戴我的围脖！”
他今天被人穿得这么结实，司徒槿又拖拖拉拉的，老还出不了门去找星夜靡，小小的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连个小小的围脖都不肯给他戴上，顿时就闹了起来。
司徒槿见儿子发脾气了，态度倒是软了下来：“好好好，你要那个，我就给你戴那个好了。只是这真的该去问问星夜，否则万一他其实是要自己留着用的……”
“你要去问，那就亲口去问他嘛——我说了，我只要戴我的围脖！”
小昊月哪里肯听她这些长篇大论？早已经跳了起来，捶胸顿首。
司徒槿只得收了话头，换侍女过去找了那个围脖出来，给小昊月围上。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与这个围脖倒是意外地相衬。而且，一戴上这个围脖，他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十分可爱。
司徒槿看得下意识地一笑，道：“好，准备好了，我们去中宫吧。估计星夜早等得不耐烦了。”
“哼……还不是你慢……”
小昊月撅着嘴巴，人已经伸手要司徒槿抱，但是司徒槿摇摇头，道：“我抱不了你这么远，现在开始，你要学着自己走走远路。”
小昊月很是不爽，但是他也知道司徒槿这种口气就是命令，只得扁着嘴点了点头。
母子倆拉了手，后面跟了一群人，端着各色器皿用具，往中宫浩浩荡荡地走去了。
到了中宫，侍卫禀报说，星夜靡现在正会见达龙将军。
司徒槿听了，不想打扰星夜靡，便命不需要通报，将一群人都唤在门外等候，自己则拉了小昊月，安静地往星夜靡平日会客的前厅走去。
前厅的侍卫见了司徒槿，正打算行礼问安，却被司徒槿很快地制止了。
司徒槿依稀听得到厅中有人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星夜靡和达龙，但是声音很小，根本听不清楚说话的内容。
司徒槿对小昊月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安静地跟着自己，小昊月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她于是对两旁的侍卫示意了下，便拉着小昊月，往里走去。
由于司徒槿在中宫有自由出入的特权，所以即使不经通报，也可以走进屋中。于是，她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很轻松地就过了关，静悄悄地跨过门槛进了大厅，悄悄地绕到一旁的柱子后面去。
母子两个都是天生的捣蛋精，此时小昊月也特别配合妈妈，蹑手蹑脚地顺着柱子的阴影，一步步往大厅的深处走去。
逐渐，星夜靡和达龙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单凭着两个人不同的嗓音，司徒槿就可以分辨得出，谈话中谁是谁。
“星夜靡大人先见之明，这一次在最要害的地方设了伏兵，更是先发制人，将对方一网打尽，将士们都大喊痛快。”达龙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无波。
星夜靡轻笑一声，道：“我虽然很想说，那帮人都是些金玉其外的家伙，一点儿也不经打。但其实——只是因为他们路远而来，水土不服，又车冕繁重，不如我们的骑兵机动性好而已。幸好这是在寒冬之前，若到了春暖花开之季，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可以拿得下来的了。”
司徒槿一听这话题像是涉及打仗的，心不觉提了起来，忙拽了小昊月，想要贴到柱子旁多听几句。
没想到小昊月见到星夜靡就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星夜，我来啦，我们是不是马上出去？”
说完，他已经“蹬蹬蹬”地跑了上去，扑到星夜靡的怀中。
司徒槿只得走了出去，笑道：“昊月你不要跑那么快嘛，真是的，想要跟你一起恶作剧吓他一下，你倒好，这么给我跑出去——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偏帮他？”
小昊月一看司徒槿这样，就赶紧揪着星夜靡的衣服往椅子上爬：“哎呀，星夜，不好了，娘亲来问罪了，帮帮我——”
达龙见是司徒槿，微微一礼道：“达龙见过右夫人。”
星夜靡抱起小昊月放在腿上，笑道：“还是你知道心疼我。待会儿我带你到城外去，跟来这里拜访的洛桑族族长及家人聚一聚。他把孩子也带来了，你们应该能好好玩会儿。”
言毕，也对司徒槿笑笑道：“我大约晚饭后才能回来，昊月我会亲自照顾的，不必挂心。”
司徒槿却望着达龙问道：“你们方才在说哪里的什么事？是不是某处有人造反？”
星夜靡很快地答道：“只是不足一提的小事，也不是哪里造了反，乌孙如今都忙着过冬，平静的很……总之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挂心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