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这位姑娘浅吟一曲觉得如何?”张临没来头地问了一句,吴拓仁笑道:“美人儿的歌喉极美,那个前…什么后什么来着…”
身后的小厮急忙上前道:“少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哎,对对对!就是这句!”
张临不以为意,继续道:“那既然如此,不妨就请吴兄品评一二,都说曲通人意,若你猜对了这位歌妓的心思,也是成了一段佳话啊。”
雪鹂听得羞愤至极,竟然趁他抱得不紧,使劲儿地挣脱了出来,躲在青鸽的身后。张临道:“你就快些猜吧,这位姑娘可都不好意思了呢。”
此时此刻,这边的热闹早已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吴拓仁碍于面子,一挥手道:“品就品,不过是一首词而已,我倒要看看你想刷什么花样!”
“好,雪鹂,你把刚才的词再唱过就是。”
这…她犹豫了,这首《后ting花》浅吟低唱虽然附庸风雅,但寓意实在凶险,她可不想被牵连。
“你只管唱就是,品曲儿的是那位吴公子,又不是你?”青鸽在她耳边小声提点,雪鹂无奈只好清了清嗓音唱来: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ting。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一曲罢后,余音袅袅而不绝,雪鹂的嗓音青涩,但却如黄鹂般婉转,这首词原本词意凄凉,可从她口中唱出多了几分情意,少了一丝哀愁,多了女儿家的闺阁刈梦,少了国破山无处相寻的寂寥。
良久,那吴拓仁的眼睛都快要看直了,张临道:“吴兄,你可品出什么了吗?”
“好曲好词,好美的人…”
张临的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若不经意道:“哦,好词?看来吴兄在诗词上的造诣还停留在当年的层次,也难怪听不出这是一首亡国词,歌妓清唱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一展歌喉,倒是吴兄留意词的好坏,难不成…?”
吴拓仁虽然不学无术,但也明白自己一时大意说错了话,当下脸色一变:“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只是就事论事,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大爷我就押你去见郡守,告你个诬陷诽谤之罪!”
青鸽见事情似乎越闹越大,这位张临好像是吴拓仁的旧识,但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只盼不要真的惊动了府尹才好。
正在这当口,听得门外传来兰姬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我瞧着楼下舞姬跳得极美,却没有观众捧场,原来都在这里看好戏呢。”
众人退开一条道来,兰姬盛装出现,依然妩媚动人,举手投足尽显女人风味。
“呦,这不是吴公子么,您不是在云儿那里,怎的跑到青鸽这里来了?”兰姬笑意拳拳,但在吴拓仁看来却有些害怕。原因无他,又一次她喝醉挑衅闹事,这个女人当面虽然好言相劝,但事后他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围在巷子里一顿海扁,虽然这事儿没有和她有直接的牵连,但他隐隐觉得就是她指使人干的。所以后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她一出现,他就立刻从一只发威的老虎变成温顺的小猫了。
“兰轩主,我?听闻这里的歌妓唱的很好,所以过来瞧一瞧。”
“呵呵,公子过誉了,咱们月花轩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的?雪鹂是新来的丫头,不过是众味姐妹里最没用的一个罢了。云雀——”
她高声唤道,云雀急忙过来:“是,轩主。”
“公子喝醉了,你扶他回去吧。”
“且慢,”张临没有理会兰姬的调节,不偏不倚道:“方才那首《后ting花》…”
“大人既然知道《后ting花》,必然也知道‘国之不国’为何意,还请大人注意自己的言行。大人是新上任了的府尹,自然也知道流言止于智者。今日之事,兰姬不想再听到任何的闲言碎语。雪鹂——”
她忽然被叫到,冷不防打了寒战道:“是…”
“《白?辞》弹得不好也就罢了,怎的还惹得客人们不开心?还不快退下!”
雪鹂应声匆忙离开,那时就听到兰姬隐隐道:“郡守大人在这里风花雪月多日,只为一见故人,今日得偿所愿,还请大人放过月花轩,不要再让兰姬难做…”
原来,他便是那个新上任的郡守,难怪连那个恶霸都不害怕。如此想着,身后的客房们已经关闭,不远处红霜姐姐正和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朝这边张望,见到她过来,急忙迎上来。
“雪鹂,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轩主呢?”
雪鹂此刻还没从刚才的事中缓过神来,也不知答了什么,这时站在红霜身边的公子道:“你叫雪鹂?”
“是。”
“瞧着年纪还小,怎么…?”那个人的目光不似其他公子的那么****,所以她便答道:“我今年十三。”
那人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红霜又道:“沈…公子稍安勿躁,轩主她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见您,不如去内堂等候吧。”
他点点头,雪鹂分明感到他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很久,知道红霜再一次提醒,他才跟着红霜去了内堂。
第一次演出就差点弄出乱子,她以为时候轩主一定不会让自己有好果子吃,却不想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黄昏,兰姬来了她的房中。
“雪鹂,你过来。”兰姬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复杂地问意味,她心下忐忑,缓缓地靠过去。
“我问你,你家原来是哪里的?”
“我…我家原是清水郡田村赵家庄的…”
“我不是问这个,你家是近几年才搬到那里去的?”
“啊?”雪鹂一惊,轩主好厉害,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不敢有所隐瞒,道:“是四年前搬过去的,原先的村庄久旱,活不下去了。家里便搬到了赵家庄…”
兰姬的眉心微动,她忽然伸出手在雪鹂的手腕上摸了摸,修长的丹蔻捏住自己的下巴端详良久,这才古里古怪地说了句:“真是缘分天定…没想到会在我这里。”
“轩主?”
兰姬有些不情愿道:“算你好命,昨儿的那位瞧你是块学医的料子,我与他也有几分交情,碍于面子,勉强把你赎给他了。你收拾一下,今日就跟他走吧。”
雪鹂定在原地,忽然哭诉道:“轩主,不要把我再卖给别人,我不想给别人做妾,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练琴,我再也不使小性子了,您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呜呜…”
她以为昨晚看见的那位公子看上了自己,所以花了大笔的银钱替自己赎了身。当下惊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
“哎呀,你哭什么,我是没说清楚吗?人家是要收你为徒,什么做妾不做妾的。那位公子是女扮男装!”
啊?
“真?真的?”
“还有假的么?”身后传来温和语气,她回过头,却见是昨夜见过的那位公子,眉眼间祥和之气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位佛陀。
“我叫沈迎心,日后你便跟着我学医吧。”
兰姬在一旁道:“还傻着呢?快叫师父啊。”
“我…不用再做歌妓了?”
“傻孩子,”沈迎心道:“你以后就是我最小的弟子,不用再做歌妓了。”
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今日想起那时候的反应,还是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太笨了。
就这样,她只在月花轩抚琴一曲,便被谷主带回了沉医谷。虽然到现在她都还觉得匪夷所思,但她相信师父的目光真的是极准的,或许她真的根骨奇佳,最适合学医的。不然师父怎么仅仅见了一面就认定她是块学医的料呢?
所幸那一面之缘让自己摆脱了那个噩梦,入谷不过两年,但这两年的经历和十三岁以前相比,总觉得人生仿佛这样才算真正的活着。她感激师父的伯乐之缘,更加珍惜师父对自己的厚爱。只是,在面对那样一段往事,三年的红尘沾染,还是给她留下了恐惧的阴影,所以在众人调侃下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慢慢来吧,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半夏姐姐和茯苓姐姐一样,抛却往事,好好地潇洒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