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渊二十六年九月二十五日,四年一度的莲花节终于来临。
辰时左右,承渊帝与皇后由盘龙殿出发并肩前往昭元殿为公主祈福祭祀,期盼年冬无病无灾,遥寄宏愿,感慰苍天。
接下来便是一早上的朝堂议事,二十位殿前举人接受皇帝钦点,或者由吏部尚书发帖宣布功名官位。科举之事也就此画上了完满的句号,午宴定在了盘龙殿后的上清宫,皇帝之前就已下旨,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
此刻的上清宫来仪殿内早已是莺莺燕燕,浅语低吟。一干妙龄女子齐聚一堂,脂粉清香,美人如玉。饶是水幻见多了貌美的女子,也不由咋舌。中州的女子就是要比她们矜持许多。
皇后陪皇帝在前朝,此刻就是愉妃最大,所以她这个执事宫女也没闲着,几乎要把两条腿给跑断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果然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她此刻只想宴会快点结束好让她能松口气好好休息一会。
“汀兰,尚乐局的嬷嬷找你。”
“汀兰,娘娘说一会的菜式要有所修改。”
“汀兰···”
“汀兰···”
神啊,救救我吧···她不住哀嚎,还未喘口气就听见又有人喊她:“汀兰姑娘!”
下意识地就想脚底抹油溜走,却感觉那声音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转身一瞧,竟然是镇南王妃?
王妃着一身绯红宫装,发髻如云并在两侧,却并没有簪许多珠宝,只是挽飞天髻,暖玉温润的色泽更让她彰显母性的光辉。
昨夜愉妃就特别有交代,镇南王妃有孕,侍候她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此刻见了正主,水幻不由愈发头疼,慢慢上前,她小心翼翼地行礼:“参见王妃。”
阮文姝恬静地冲她招招手:“你过来,把这个拿去后厨热一热。”
她看着王妃侍婢手中的篮子,有些迟疑地接下。
阮文姝解释道:“宫中的安胎药总是苦的,我吃不惯,劳烦你替我送去吧。”
“哦。”阮文姝说罢就由婢子扶着进入了大殿,水幻抱着篮子仿佛就抱着一颗随时可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毒瘤。在宫里好歹也有一个多月了,她的疑心病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
这不会又是陷害她的诡计吧···
不行,得要先下手为强。拦住一个小丫鬟,水幻道:“你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
那婢子唯唯诺诺去了,水幻这才带着篮子去了后厨。
午宴的时间到了,皇帝和皇后一同来到上清宫,群臣俯首叩拜后,携家眷坐在了指定的位置。这个时候水幻才忙完手中的事情,神色萎靡地站在了愉妃的身后。
愉妃这几日对她不再是笑吟吟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冷淡。但水幻总觉得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自己人了,她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杯中酒,才靠在椅背上说:“都好了?”
“嗯。”
“那坐这里吧。”
水幻一愣,这么大排场的宴会哪有她坐的地方?她看着愉妃身边特意留出来的位置,有些受宠若惊。
愉妃揶揄道:“怎么,怕我吃了你?今日宫宴,名为公主冥寿,但其实是为了太子选妃,所以一干适龄女子都是宴请范围内。所以你也是。”
水幻怔住,太子选妃宴···目光不由得转向不远处的高台,难怪今日他穿的格外讲究,那一身贵胄将他本人的阴狠之气都掩盖了过去,看上去丰神俊朗,宛如天神。
夏侯宸此时正在与前方的承渊帝说着什么,并没有留意她的目光。水幻只觉得有一道阴狠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浓烈的恨意如洪水猛兽一般汹涌,然而当她再去搜索时,眼中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心安理得地坐下,她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那么凑巧被选中,更何况这里的候选女子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身份显赫。就当是个凑数的吧,放着一桌珍馐美味不吃,那才叫笨的可以。
“停——”她刚要动筷,愉妃清冷的声音传来,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饿了?皇上还未动筷,你可别坏了规矩。”
眼巴巴地看着,肚子咕咕叫着,水幻哀怨的眼神看着那些美味都要望穿秋水了。
终于等到皇帝开口说话,谁知却是安排舞蹈供人观赏。那些受封的才子们坐在离舞台中心不远的位置,但是却离皇帝宫嫔很远,宫宴终于开始,众人都在举酒相敬,只有水幻一人闷头苦吃,她真的是饿坏了。
“愉妃,这便是你举荐的秀女?”一声威严的男低音传来,水幻只觉得很耳熟,身侧的愉妃已经起身:“回禀皇上,汀兰本是太子府举荐进来的,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顺着愉妃的背影远远看去,水幻看到了那个在镜池湖心亭有过一面之缘的永康王。不,现在已经不是永康王了。
这人黄袍龙冠,正是承渊帝。
水幻抽抽嘴角,皇帝一言九鼎,却对她这个小女子说谎,唉···
身后的彩儿轻轻推了她一下:“赶紧起来···”
“民女汀兰叩见皇上,愿吾皇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离自己很远,上面覆盖着多少违心与无奈她已经分不清了,只是觉得也许自己并不适合生活在这样一座金色的牢笼里。
半晌没有听见皇帝叫她起来,水幻壮着胆子抬眼看去,就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眼神。
此刻的他与自己在镜池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容颜,可是这时的他浑身都被帝王霸气包裹,凌驾在九天之上,总是显得可望而不可即。
天子,天之子。原来竟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水幻想起当日在镜池所见,总觉得那时候的承渊帝才是真实的,他眼里流露出的怀念与感伤才是一个人应该表现出来的神情。
“上一次皇后的寿宴上,朕没瞧见你,倒是听说你以兰拟态所奏的那一曲‘兰之心’颇有大家风范。”
“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不再说什么,示意让她退下。她回身坐下,却清楚地知道,这下想躲着也没可能了。
那一双双眼神如果化成利剑,想必此刻她已是万箭穿心了。
目光中有一双散发出淡淡的温和,她惊奇地发现,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夏侯宸。隔得太远,水幻只能举杯朝他示意,两人相视一笑,仰头饮下。
很短暂的一幕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四方八路,各怀心事。
午宴吃的差不多了,皇后起身邀在场的官员家眷们前往上清宫后的百花阁赏菊,水幻也跟着起身。人很多,她不知不觉就被挤在后面,前方绿肥红瘦,簇拥着高贵的皇后一路浩浩荡荡地朝花阁走。水幻越来越觉得无趣,索性越走越慢,直到身边没了人,这才一拐弯闪进另一侧的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