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越起兵不过二三月时间,其兵锋所向,已将南边诸郡全部攻破,腊月初八,本是家家庆贺的腊八节,朝廷却不得不下令征兵。然而以今时今日之局面,国朝崩塌,不过一二年时间,悍然征兵,不过是抱薪救火,加速衰败而已。
十三日,东海郡不堪徭役的农民宣称‘皇天不仁,可替代尔’,聚集十万苦工攻打朝廷兵马,攻占了江淮、江东一带,此两处为国家钱赋重地,经济命脉,一旦断缺,给予国家的打击无异于斩掉最后之希望。
大司徒虽年过五旬,然身居高位,素日里保养自不算差的,月前虽也有些许白发白须,然如何也不能与今日须发苍然,满目浑浊相较。他虽竭尽全力,如何能改天换命,拯救得了这腐朽不堪的社稷,古人言,社稷重臣,挽乾坤于倒悬。他平生以此为志,然而时至今日,竟已万念俱灰。
回到府中,见幼子敬宗身受重厄,不禁仰天长叹道:“国家不幸,天下乱象已成,非经国之才不可补也。唉,老朽昏庸无能,徒见魑魅魍魉祸乱人间,而束手无策。”
杨泊安在一旁安慰道:“伯父何必妄自菲薄,天下兴衰自有定数,咱们不是神仙,既无预知后事的本事,更无串改前事的诡术,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错,孩子,你说得对。若是父亲当年由此志向,国朝有何至于有今日之烦忧,你千万莫要再走了你父亲的老路啊。”这位司徒大人见杨泊安身负异秉,当即起了爱才之心。
杨泊安讪讪而笑,答道:“小侄自当谨记伯父教训,然而小侄人微力薄,不堪重任,恐怕要叫伯父失望了。”
司徒老大人看了看这位又爱又恨的侄儿,长叹息一声,心里自怨自艾道:“天下贤才宁可抱憾而终,泯然于众,亦不愿为国效力,可见事已不可为之。”想到此处,更没了兴致,记得酒窖中还藏有两坛好酒,立马吩咐了身边小厮取酒来,那小厮犹豫一阵,暗骂老大人记性太差,那两坛不早被宗公子给喝了吗?然而这话他却不敢当此时说出来,只好出门找了管家想办法去。
杨泊安携着夭夭回了自己的小院,他愈发觉得天下****将生,那不仅是凡世间争夺山河鼎器,亦是仙道世家争夺气运之时,往日里难得一见的大高手,如今皆已出世,这年来,他自身功力虽大进,然而天下能人异士数之不尽,便如当日碰见的蓬莱弟子与黑袍人便远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身边夭夭看他愁肠百转,问道:“公子爷,你怎么了?”她最近心头颇为不安,每每想到身边亲友,诸如琼琚、徐清婉等人,便想到自己,人世间际遇无常,他日难保自己不能碰到这样的难事。
杨泊安回过头,看着月光下,夭夭泛着泪光的眼睛,想到当日初见她时,如梨花白而无暇的脸庞,到如今竟已有风霜倦意,歉然道:“我真想早日离开这里,却总是被凡事所阻,此地大乱将起,再留在这里,怕就脱不了身了。”
“那夭夭永远陪着公子爷,无论公子爷在哪里。”
“哈哈哈,好啊,唉,等宗哥伤好之后,咱们就回去,真正的回去,再也不要被什么事所阻挠了。”
这日,南城外忽然震动,有惊世高手对决,城中斩神之下的小辈弟子,无不被家中长辈圈禁,以免胡乱出去,惹恼了高人,引起灭门之祸。唯有国师府九州剑携门下弟子出城调谐,城外生灵才免于一难。
饶是如此,据小道消息称,那两位高手很不给九州剑面子,当着他门下弟子的面,竟狠狠刷了他的脸面,这些消息杨泊安自是听之笑之不理之,直至今日勾逸入府来。
勾逸入司徒府,从来都是大门而入,径直寻司徒老大人的,这次却不同。他直待月华初上,方偷偷潜入府中,进了杨泊安居住的小院。
杨泊安早知有人闯入,正欲出手毙敌,却见他一袭白衣,潇潇洒洒坐在院中凉亭里,冬月后,凉亭已很久无人打扰了。
见杨泊安出来,勾逸伸手示意其坐下,道:“我听琼琚言道,你最近有意回蜀中去?”
“是的,晚辈来京已有数月,很是想念书中老家。”
“你以为回到蜀中就安全了吗?泊安,天下之大,你已无路可去了。唐门雄踞西蜀,其势力遍布蜀中诸地,便是我国师府也不能小觑的;更况芜湖徐氏名震天下,你得罪了徐青剑,又不愿龟缩于葛氏族内,天下哪里还容得下你?”
“是啊,天下之大,却无晚辈立锥之地,可笑可笑,想我小小年纪,竟要躲躲藏藏过一生,何其窝囊。”杨泊安自嘲的笑了笑,苦涩道。
“哼,你天赋绝佳,他日必成大器,忍得一时之气,他日天高万里,你还怕看得完吗?”勾逸耐心劝道,“如今京城里鱼龙混杂,修道之士纷纷出世,有些人生有杂念,妄图搅乱人间因果,我国师府不堪其负,还需你鼎力相助才是啊。”
“国师府人才济济,何须晚辈无能慵懒之徒。”
“你不必急着推辞,国师府只需要你保护好司徒老大人的安危,司徒老人大人,国之重器也,不可有半分损失,更况他与你父兄弟相称,你与他子亦有金兰之谊,保护他应不是强你所难。”
杨泊安闻言,想了想才道:“却不知晚辈需要保护伯父至什么时候,还请前辈示下。”
勾逸看了看他,随即笑了笑,起身望着天上明月,道:“不知道,也许是战胜结束,也许是国朝消亡。”
杨泊安听他言至于此,亦起身郑重抱拳躬身答道:“晚辈定不辱使命,保护好司徒老大人安危,宁使己亡,不损其一丝一毫。”
勾逸回过头,道:“你也不必如此,我国师府今夜亦向你承诺,护佑你主仆二人安危,但叫我国师府在一日,便不至令你主仆二人无所依靠。”
接下来数日,杨泊安将夭夭及杨府亲故皆接往国师府中,独留他一人陪着张老大人处理公务。
夭夭不肯离开他身边,他只好把赖皮猫扔到夭夭怀中,道:“没事,你陪着赖皮猫,公子爷忙完伯父的事就来看你,”又故作轻松道,“说来赖皮猫最近都没什精气神,难道你最近没有好好喂养它吗?”
夭夭忙摇头否认,又令他承诺每日都要抽空来看她,他自无不允。
且说张老大人自得了自家子侄相助后,复有了些活力,素日不时以国家公务考校于他,时时提点,如此月余,战事倒也颇有转机。
进入冬季以来,连下了月余的大雪,数十年难得一遇,南越士兵不堪其寒,一时间偃旗息鼓,张老大人乘机发兵抢回二郡之地。又腾出二十万大军分赴东、北边境,及东海平叛。
张老大人连展笑颜,喜滋滋道:“真是天佑我朝,这一场大雪为我朝争取到了二十万大军,直待这二十万大军将国内宵小之辈消灭之后,开赴南疆再与南蛮决战,未必不能一胜,此当浮一大白。”说到这里,连声吩咐小厮上酒,欲与杨泊安一醉方休。
杨泊安自然也颇为高兴,正要答话,忽然背后一阵冷汗淋漓,心头一跳,惊得差点脱口而出‘先天高手’,这四个字的分量无异于惊涛骇浪一般,将他所有自信全部浇灭。
那先天高手倒也颇有涵养,只是秘术传音道:“小子,你自己出来吧,老朽不愿多做杀孽。”
杨泊安闻言,额头青筋暴涨,缓缓站起身来,对张老大人道:“伯父,侄儿还有些许俗物,便不再打扰伯父了,伯父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张老大人见他突然转变,不明所以,然而他毕竟是淫浸官场数十年的老家伙,心念一转,即道:“恩,你去吧,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待杨泊安走远,约莫一炷香功夫,张老大人才大呼一声‘备马’,一骑绝尘往国师府赶去,不多时到了国师府,勾逸确已迎在门口,笑道:“天降瑞雪,天佑我朝。”
张老大人来不及和他说这些,连忙道:“勾逸老弟,大事不好了,快去救救安儿。”接着将之前杨泊安的变化一一道来。
勾逸听他说完,心头大骇,暗道:“这小子既然如此畏惧那人,想必那人至少是渡厄境之上的高人,可京城虽大,出了这样的高人又如何能逃得过我国师府的眼睛呢?”想到这里,忙对张老大人道:“张大哥,你先在国师府内暂候片刻,待我邀集师兄前去营救泊安。”
张老大人忧虑道:“难道对方……竟要劳动九州剑前辈?”老大人不敢想象,心中唯有担忧而已。
勾逸安慰道:“放心,当日我曾想泊安保证,国师府护佑他安危,自然能做到。”言罢,便急匆匆去寻九州剑。
哪知九州剑听他叙说之后,更为谨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能瞒得过师父的眼睛,进入京城的除了先天高手,又有何人,此事攸关我国师府生死存亡,大家唯有众志成城,才可勉力一试。师弟,你去请师妹及门下九层以上弟子府门集合,为兄去请师父来主持大局。”
当下,国师府忙作一团。
而杨泊安被人胁迫,由南城门而出,又行了约大半个时辰,才没了暗中那人的命令,然而他却也不敢妄动,只好大声道:“不知前辈唤晚辈来此地有何贵干?”
良久无人答话,他心头也有些恼怒,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当即傲声道:“小子人微言轻,只怕这在京城中无甚好使,前辈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去找唐门、徐氏诸位高贤才是。”
他话音一落,随即一阵阴测测冷笑声包裹住整片林子,那笑声直有摄人心魄的能力,饶是杨泊安功力深厚如斯,也禁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一身着金黄色玄衣,却双眼空洞的老者领着一大群人从林中缓缓走了出来,这群人中有徐氏兄弟,也有唐门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