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轿平稳且快,向西边游去。越走人越稀,本来这是一片热闹的土地,却因着西坡的这个花原而硬生生的好像隔了两个天地。
郑府,在花原之南一带。经过西坡花原,踩碎飞花游叶,南边开始游走的大院高墙,已是郑家田地,整整囊括了大半个南镇,院墙皆由温和有色的卵石砌成,想当年也算是子墟的一大风光。可因着西原鬼怪之传,嬉玩之人渐少。
卵石墙上早已挂好红绫喜带,而在冷风中显示出一种不该有的苍凉。
轿子绕了半天,终于绕到南门,红衫木门大开,似是早已在等。
几人都没有多说话,郑夫人下轿就直接往前走,熊妈引着两人跟在后面,走得极快,两人对郑府风光只是一目扫过,并未多加观看。
郑珠宝的闺阁在东边,日出之阁。小楼飞檐,非常精致漂亮。
郑夫人推开了门,熊妈止住了海漂道:“这是小姐闺阁,公子还是在外等的好。”
宋令箭道:“有事他可在旁帮忙,让他在房厅中等吧。”
郑夫人匆匆点头同意,已带着宋令箭进了郑家千金闺房。
床幔绵绵,熏香宁神,窗户却是紧闭,无风亦无声。
丫环忙站起了声音,吃吃道:“夫人——小姐,小姐还没醒。”
郑夫人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丫环很不满。
宋令箭看了一眼这迷糊的丫环,依稀有见过,行动比较迟缓,憨厚有余,灵气不足。也不知是怎么选中,成了郑千金的贴身丫头。
“圈圈,你先下去。叫你时马上进来。”郑夫人冷声冷气道。
叫圈圈的憨丫头连忙退了出去,还差点勾到郑夫人的裙摆。
宋令箭坐下来看着郑珠宝,这个总是忧郁不展的大小姐,脸上全无血色,但却显得非常安详,嘴角隐约还带着笑意,似乎那些令她无法展眉的事情都离她远去了,因为她在一个只属于她的地方自由自在。
“她这样多久了?”
“四天了。自她回来后,当天晚上睡下就没有再醒来。方圆百里的大夫都请来看过,都讲不出病因何在。但他们都言明,如果珠宝再继续这样睡下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郑夫人平静的语声里带着些颤抖。
“那这几天,你们是如何维持她的生机的?”
“我们将千年人参与灵芝等补药煎煮成汤水,从她嘴里浸润下去。但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手不凡。
“你先退避一下。”宋令箭伸手去搭郑珠宝的脉门。
郑夫人很快走了出去,平淡地站在门厅之中,却一点没有焦急等盼的神色,只是转头静静地透过纱账看着楼外。
“这一天,始终是到了。”海漂迷离地看着烟坛飘出来的熏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郑夫人转头冷厉地盯着他。
“我经常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气息,这种气息,迟早会带她走的。”
“什么气息?”
“生无可恋的气息。”海漂悲伤一笑。
“她——她没有原因生无可恋。以我们郑家之力,她几乎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是自由呢?”
“自由?她要自由干什么?难道在这里她不自由么?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郑夫人冷苛道。
“但只是这里而已。她不是郑夫人你的绣花枕头、红粉珠钗,放在房里,关在匣里——你有没有问过她开不开心?有没有关心过她因为什么而郁郁不欢?或者,你从来也没有在过她是否真的开心。”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去评价我们郑家的家事?珠宝若是不开心,自然会跟我说。”
“她在离开绣庄之前曾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留恋的过去,更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你知道她在留恋什么过去么?或者她在留恋什么人?郑夫人,你可都知道么?”海漂依旧很温和。
郑夫人严厉的双眼像突然被什么掏空了,脸色苍白地盯着他。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海漂垂下眼,双眼已湿润。
“她醒了。你们进来吧。”宋令箭的声音在里头幽幽响起来。
郑夫人大喜,心道这不可一世的猎女医术果然不一般,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人已经醒了!
床幔之下,只见郑珠宝面无表情地微睁着眼,看也不看旁人一眼。但对于郑夫人来说,这几乎已算是起死回生。
“珠宝——珠宝,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郑夫人摸了摸她的脸道。
郑珠宝缓慢地转头躲开了母亲的抚摸,微睁着眼看了看周围,失落地闭上了眼。
宋令箭声音从唇间吐出,示意他们先离开。
郑夫人满脸尴尬,只得退出,她刚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就听到自己视如珠宝的女儿用生命之气吐出令她无比心寒的话:
“宋姑娘……又何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