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中的第一场罕见的大雨终于肆意落下,安静的小镇被哗哗的雨声衬得更为静谧,雨点再深,雨水再大,似也冲不了子墟里迷漫的那股子愁绪,雨声中隐约传来几声压低的咳嗽,然后又归于雨声。
滂泼大雨的小巷里穿棱着一把漆黑的油纸伞,在狂风暴雨中微弱又无比坚定地穿梭着。
到了巷底,她先进了右边的院子,将背上的什么东西放在了檐下,随即出来进了对院,在屋檐下收了伞,一身已是湿了大半,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将伞依在门边,看着檐下竹椅上的韩三笑道。
“下雨了。”韩三笑看着大雨冲刷院地每寸石板道。
宋令箭冷笑:“没听过下雨就不出更的更夫。你不应该当更夫,应该当祖宗。”
“大下雨天的,你上哪去了?”
“接下来不出猎,收了点东西回来。”宋令箭像是很疲倦似的坐了下来。
这里屋里出来了个人,拿着灯台,走得很慢,正是笑脸满面的燕飞,这种阴霾寒冷的雨天,似乎也一点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这可是这冬的第一场大雨,总比绵绵小雨要舒畅。大下雨天的,咱们哪就哪也不去,坐着听听雨声也好。夏夏已经跟小驴通过气儿,半个时辰后送些饭菜过来,咱们就躲雨在这儿,谁也别跟自己过不去。”
“你今天外出了?”宋令箭盯着燕飞的鞋子与裙摆道。
“恩。醒了觉着无聊,就在周围转了转。我今天睡觉的时候做了个梦,才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曾跟过一位姨娘,那姨娘好像住在一片很大的原子里面,好像——好像就是西坡那个闹鬼的花原——你说奇怪不奇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早上我们八卦了下你小时候的事,你一转身就给梦进去了。”韩三笑盯着燕飞,若有所思。
“可能吧,不过那个梦可真实,我记得那个姨娘脖子下有颗淡淡的小痣,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总是帮我梳头发,那种感觉,现在好像还在。”
“后来呢?”
“后来?可能是搬走了吧,就再也没有见到了——今天白天没事的时候,前些日子给娘订的被子已经弹好了,棉里夹着些鸭毛,暖和极了,我给娘送上去的时候,她竟还请我进去坐了坐,我看她在整理抽屉,案上有个有些破旧的白羽键——我印象中可没见我娘踢过键子。”
“那你会么?”
燕飞笑了:“会一点点,但是我身体不太好,踢不了多久。倒是夏夏踢得好多了。”
“哗拉拉,哗拉拉——”
雨下得越来越大,落在地上弹起雨花,扑来一阵凉意,燕飞捂了捂耳朵,不适道:“这雨声这么大,吵得我耳朵咚咚响。”
“那你进去屋里吧,饭菜来了我叫你。”韩三笑道。
“宋令箭?”燕飞转头看了看另一道黑影,道:“你怎么都不讲话?明知道我看不清,我都不知道你还在不在。”
“知道了。你回屋吧。”宋令箭道。
燕飞得意地笑了,将脸埋进了衣领,扶着门墙回屋去了。
韩三笑却突然一个人想起什么似的笑了。
“你笑什么?”宋令箭皱眉。
韩三笑转头看着宋令箭,那对眼睛在昏暗的落雨中像遇水的珍珠:“从我们认识开始,燕飞就爱说这句话,宋令箭,你怎么都不讲话,宋令箭,你出个声呀。好长一段时间没听她说,突然一听,觉得特别好笑。”
宋令箭瞪了他一眼。
“她就一直都是这样,直率又带点儿傻——”
宋令箭却转头看着雨天,似是不想再听更深层的感叹。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镇上的时候,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跟夏夏差不多大。她很热情,热情得像是带着什么坏心眼似的。”
“污浊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污浊的,干净的眼睛看到的,才是世间万象的本貌。”宋令箭的口气也不像是讽刺,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句讽刺性极强的话。
韩三笑瞪着她道:“你非要捅我一刀么?我的眼睛可干净了,才没你那么污浊——哼,没见我这么正经严肃又伤感地在回忆么?非得打断人家!哼!”
夏夏已经照料好燕飞休息,赶紧出来道:“快来说说,我要听我要听。”
“你都听过几百回了,还不腻?”
“我就是喜欢嘛。”夏夏蜷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脸上带着烂漫,她从当年那个邋遢固执的小乞丐,长成了一个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大姑娘,也算是她的造化吧。
不过关于他们刚认识的一些故事,夏夏总是百听不厌,她喜欢那些从陌路走成知已的故事,她的心中太缺乏真善美,缺乏爱,这些,也是燕飞能全部给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