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珠气势惊人,锄头舞得比风车还快,有几只脑子慢半拍的灰狼来不及躲闪,和这支来历不明的农具来了次亲密接触,开了瓢的,瘸了腿的,丢了眼珠子的,甚至还多了几条“半只耳”。
祝珠的动作是很快,银狼比他还快。
当他抓着锄头玩命冲锋时,银狼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它探查到眼前的人类只是个普通人,感应不到他身上有一丝灵力传出,至于妖气,它就是只野狼精,难道还分不清自己的同类?
可他不仅仅是单纯的力气大,人间的武者经过锻炼,也能拥有过人的体质,玩个石锁,抱个铜鼎,并非做不到,但他们依靠的是自身的肉体,强壮的肌肉,坚实的骨骼,说白了,他们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莽汉,可眼前这位,身材显然单薄了些~
最重要的是:一个人,或许能举起一件重物,或许能挥舞一件长兵器,但想要做到举重若轻,进退自如,那就不简单了,想想吧,如果把手中的方天画戟用得像牙签一样轻松,那自身的力量得强到何种地步?
银狼注意到,这位看似“娇弱”的人类,可能还是个农夫,他虽然使着一把并不适合砍杀的农具,但隐匿其中的东西让它有些迟疑。
祝珠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他嘶吼着,像狼一样,不,他比狼更凶狠,锄头所到之处,总是带起一片血雨,什么“铜头铁尾”,只要挨着这把从高老庄带来的锄头,不是鸡蛋撞上石头,便是豆腐落入刀阵,腥臭的液体淋湿了祝珠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爽快过,他的眼里只剩下红色,杀戮的红色。
死就死吧,银狼才不在乎这些畜牲的性命,虽然它也曾是它们中的一员,不过它已经有了灵智,它不再需要“机缘”这种玄虚的东西了,它不像那些可怜的同类,等待着,期待着,也许它们中的哪一位会在若干年后,误食一颗灵果,脱离蒙昧混沌,也许会被某位仙人捉回家去,施舍一些仙丹,成为一只忠心耿耿的宠物……当然,它们中的大部分还是会像“狼”一样生存,由生到死。
它和它们不同,它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它要走得更远。
银狼动了,只一瞬就闪到了祝珠身后,祝珠只来得及扭头看它一眼,余光似乎还能照顾到月野兔和怪鸟,俩小家伙应该是被吓傻了,都不知道趁机躲起来,现在还有机会逃跑吗?
祝珠像是赛场上飞翔的棒球,今天,他遇到了一位优秀的击球手,虽然,他和它只是第一次相遇,但他们的表现都不错,银狼出手的时间恰到好处,用专业术语讲,应是“新力未生,旧力已尽”的时候,选择的“击球”角度也十分到位,否则的话,祝珠也不会飞得又高又远。
祝珠的表现也不差,至少比此前因冲动送命的那条“半只耳”表现好很多,他滞空的时间、被银狼铁棒似的尾巴扫到身上时发出的巨响、落地翻滚时激起的尘土以及从嘴巴喷出的鲜血,都要比“半只耳”厉害的多。
伏在地上,布巾包着的头发早已批散开来,祝珠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疼,胸腹里翻江倒海,好像有一万头骏马在里面驰骋,迅捷的蹄子重重地踩下去,他疼得发狂,他的目光像一把凿子,一下一下地砸在银狼身上,他虚弱到动弹不得,银狼却不敢靠近。
“我要扒了你的皮,我要用你的皮做条内裤,我要用你的骨头熬汤。”
祝珠的话有气无力,还有血沫随之吐出,但银狼却不认为他是在开玩笑,银狼想走了,它觉得情况似乎超出它的想象。
它看了看战场一侧的兔子和野鸡,眼中流露出的贪婪甚至连祝珠都能察觉。
这是一个机会,它不能白白浪费,它的路还很长,绝不会在今天失败。
银狼把所有的精神集中在祝珠身上,它明白,只要绞杀了他,一切都唾手可得。
祝珠拄着锄头,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这根不起眼的锄头上,铁制的一头嵌入泥里,锄刃上的血和地上的土拌在一起,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中,竟泛出诡异的色泽。
狼群早已溃散,来年的战场上肯定能长出半人高的野草,这可是血肉沃灌的土壤。
银狼的毛发根根竖立,体型又大了一圈,但是毛色却迅速暗淡下去,不复之前的光泽,现在的它和普通的灰狼已没了多少差别,可绿宝石般的眼眸中凶光愈盛,很快,它张开了巨颚。
祝珠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发现眼前多了一个月亮,天上一颗,银狼的嘴里也有一颗,天上的大一些,银狼口中的亮一些。
银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萎顿倒地,一人一狼一鸡一兔,都眼巴巴瞅着漂浮在空中的小月亮,有惊喜,有恐惧,有疑惑,也有平静。
祝珠双脚踩实了地,手中的锄柄有暖意传来,望着缓缓飘来的光球,他能感觉到,自己怕是躲不开了,往日的记忆像风中的书本一样,哗啦啦在他眼前翻开,踏实和满足充斥在他的心间,他无愧于心!
手中的锄柄越来越烫,低头一看,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环绕在锄头表面,这些裂纹仿佛有了生命,越来越密,越来越粗,向四周疯狂延展着……
祝珠吓得不轻,莫非是那条银狼动的手脚?这可是他最后的依凭,偷偷瞧去,那条银狼还没注意到锄头的异变,祝珠心急似火……
像是过了一万年,祝珠等不了了,他一把抓过锄柄,手上传来的焦灼甚至让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像是淬火的铁器般,浓郁的水雾“滋溜溜”地从锄头表面龟裂的缝隙中钻出,祝珠躲闪不及,被滚烫的蒸气结结实实蒸了个遍,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了一句俗语——“死猪不怕开水烫”……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碎裂声,祝珠手中的锄头像是活了过来,一阵莫名的律动在众“人”心头响起,“扑通——扑通——”,这是谁的心跳声?月野兔从行囊里跳出来,看着地上的沙粒随着心底的节奏振动着……
“扑通——扑通——”
“算黄算割~”怪鸟不合时宜的叫声响了起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压抑不住的喜悦,祝珠几乎以为自己学会了鸟语。
银狼原本就不小的嘴巴再次张开了,张的更大了,碧绿色的凶瞳再没有了一丝丝自得和狠毒,唯有无穷无尽的不可置信和恐惧,它拖动着无力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奔走着,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它甚至连向后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它现在只想活下去。
八尺有余的钉耙看起来并不起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土黄色的耙身隐隐有紫气渗出,只是原本套着锄刃的部位化为一个獠牙满布的兽头,不多不少,正好有九根獠牙,细细打量,祝珠傻眼了,虽然兽头看着野性十足,也有几分霸气外露,可这分明是一个猪头啊,野猪头也是猪头啊!
还来不及抱怨,下一刻,祝珠便被九齿钉耙释放出的光幕包了起来,刺目的金光让他几乎失神,闭上眼闭上眼!无济于事!破穿灵魂的光化作小小的光点,从那十万八千个毛孔中钻了进去,他的血,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胸膛,他的心,他那算不得英俊的脸,都有光穿过。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排歪歪扭扭的符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对对对,那只怪鸟,那只怪鸟的脖子上的那张破纸,他还没看清就没了的那张破纸。一定是这只怪鸟干的好事,等下就把你烤了,不,一开始就应该把你烤了,要不然哪有这么多事!
祝珠陷入一种迷蒙的状态,这种混混沌沌的感觉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恍惚间,有一道土黄色的闪电劈过,他失去的五感被硬塞了回来,暴涨的信息量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心跳,失去了呼吸,失去了思考!
有一句话,还是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山者,地之厚。”
……
醒转过来的祝珠举起手中的钉耙,对着月光瞅啊瞅,嘴里还念念有词:“有没有防伪标志啊,现在可是假货横行~”
“哈哈,还真有~”
祝珠低声念出耙柄上浮现的小字,
“转——山。”
什么意思?祝珠搞不懂了,《西游记》里也没说过呀,脑子正乱成一团浆糊,怪鸟的叫声又传入耳中。
妈呀,都忘了还在打架,祝珠内心羞愧,那颗银狼弄出来的小光球离他只有几尺远了。
祝珠慌忙拎着钉耙使劲挥去,这一用力,身子就像被巨灵神抡了八十多圈才脱手而出的流星锤,拼命朝前砸去,他发觉眼前的景物疯狂地往眼睛里挤,小月亮呢?谁还顾得上那个,不知啥时候被耙子拍了一下,鬼知道飞哪去了。
撞倒三四棵大树,吃了两口土,刚才和狼群拼命时已经被划烂的衣衫是彻底没用了,祝珠尽量把下半身遮掩好,结果为了拔出脱手嵌入石壁的钉耙,“嗞啦”一声,那块搭在腰间没多久的遮羞布扯成了两半,如同秋日里的最后一片树叶,就这么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