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书本上摸过上百次的字终于在脑海中有了声音,并扎根在了里面。老师总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指着书上的道理教来教去。父亲来时,总是问过功课。“西瑶,女子也是需要修字修德,你做的不错。你母亲看到,也是会高兴的。“父亲微微用力抚过她的脸,带动一阵清新的味道,袖口那里整洁规矩,鞋子一尘不染。
六喜想起第一次带着她去餐厅的情景,她不知说什么,父亲把西餐基本的礼仪说给她,温和的神情让六喜置身云雾,邻桌的女士无不侧目过来,一脸倾慕。父亲倒是不觉得什么,六喜在心里盘算着父亲的年龄,该是比母亲大一些,三十出头的样子。旧历除夕要到了,六喜在课间想起孟家窗上红彤彤的纸花儿,轻易不能吃到的糖瓜,乡里乡亲无不和和睦睦的说话,真是难得的好日子。城外的山庄里应有尽有,可算不算得是一个家呢?
父亲也有好几日没过来,除了自己是父亲的女儿,此外大概一无所知了吧。到了晚饭过后,百无聊赖的翻起枕头下的书来,之前看起来像一串蚂蚁,如今两天睡前就可以读过一个故事。六喜也不太懂,哪国的人会将自己取些无比奇怪的名字,更不要说有好几个故事里的人都是名叫宙斯的人的儿子。突然,六喜害怕起来,经年未见的父亲,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孩子,甚至已经有女人取代了母亲的位置。夜渐渐暗下去,静的可以听见自己逼迫自己入眠的呼吸声。次日武婶进来收拾,连着说道小姐的脸色不好,要进一些补物。六喜瞧着日历一页页撕过去,对除夕也连带着害怕起来。等到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六喜已经被安置在长长的宴会桌前面,王氏家长晚辈都在,父亲带着她一一介绍过去,“这是我的大女儿西瑶,从小在外休养,如今安好。
众人的身态不一,神态却像模子所刻,皆是一副笑得亲切的脸面。在座的是王家五服之内的许多亲眷,都知道些早年间的事情,但王洛川如今已是王家说一不二的人物,自然人人逢迎。一回到位子上,目光顿时比刚来的时候热络了很多,有几个人正暗暗地往父亲那边瞧,却也不是父亲。六喜的心一下子顿了下,那个云鬓高挽的女子与她目光一遇,刹那间后便引得她佳肴苦涩,果汁酸楚。没有如果,只有王家的女主人才配坐在父亲手边。可是父亲明明看见自己频频暼向那个女子,却没有介绍的意思
。等一大家子人都挪到一旁用茶的时候,一只长耳朵蝴蝶犬轻轻地钻了过来,就在六喜的脚边晃来晃去,粉粉的裙子套在它身上,像个骄傲的小公主。走动的人很多,六喜一把把它抱在膝上,跟旁边刚认识的堂妹们聊起来。墙边的立钟重重的敲打了11下,屋子里停不住的聒噪与烟气,六喜拍着小狗的背,也喝了盏浓茶,去一去蜜糖的味道。
穿水红色的丫头远远瞥见六喜膝上的一团,犹豫了一会,就打发走动的一个年纪小的出去了。王洛川正在一群叔公间说着话,虽然是旧历节日,但大家仍旧长袍在身,怀表挂在那里。四周陈设不知已经摆了多少代。远远望去,烟雾缭绕,马褂旗袍纷纷扰扰,太平和气的不成样子。
“我这大女儿,话不多,性子很好。前几天承蒙周师傅教她作画。”三叔公随意转着扳指,六叔公也在吹着浮叶,倒是王洛川的堂侄微微笑了笑“可是周千老师傅?”他妻子接上话头“必然是他,四叔疼女儿,这点你要好好学去”。说罢抬起松松垮垮套着金玉的手,便往脑门上一戳。她男人偏偏头,要她去找四婶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