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没问题。
"瞎子阿炳",生下来就是傻子,三岁不会走路,五岁还不会喊妈。五岁那年,他发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居然会张口说话了,可眼睛却又给烧瞎了。奇怪的是,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晓的东西却似乎比村里任何一个明眼人还要多,村子里有什么事,别人还没看见,他已经用耳朵听见了。这样一个近乎弱智的盲人,却又是一个能用耳朵破译密码的天才。为了配合这个形象,我理了一个"马桶盖头",配上我的笑容,有人说,阿炳活脱脱是一个翻版"傻根"。但剧组还嫌这个造型不够"傻",为了增加我的"傻气",又给我加上了"两股清鼻涕"。这下,从外表上看,已经比傻根还傻了。
但是光外表像是不够的,导演让我寻找阿炳的那种感觉。以后几个月里,其实我一直在找这种感觉。阿炳表演的难度在于是一个瞎子,还有一个难度是这个人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阿炳根本就不懂生活,他的脑思维是三四岁的小孩,他只有耳朵好,如果不会利用他耳朵,他是一文不值的。而我,就要变成这样的一个人。
好吧,如果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异人,我一定会找到他。
苦练两个月,阿炳的"耳朵"动了。
一个月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因为我足足瘦了二十多斤。剧组的人吓了一跳,说:王宝强,你怎么变成麻秆了?然后又说:对了,阿炳就是这个样子。一些女演员还专门向我打听减肥秘诀,其实我哪里有什么秘诀。我用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不吃饭坚持锻炼。
我要感谢柳云龙导演,他不但充分信任我可以将角色完成得很好,而且亲自送我到盲人学校去学习。
在他的安排下,我住进了北京香山脚下的一个盲人大院。
没有接触到那些盲人之前,我无法想象,那些生来就看不见世界的人生。我想,他们的人生一定很悲惨,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气。
然而,出乎我的预料,看上去,他们很快乐。
对于我的到来,他们很欢迎。他们不知道我的眼睛健全,以为我也和他们一样,双目失明。他们会帮助我熟悉环境,给我介绍院子里的"老住户"。
第一天到盲人学校,我就体会到了他们的热情,吃饭的时候他们邀请我一起吃,结果吃的时候我有点傻眼了,盲人都是用手直接抓饭,我也只好用手去抓,看来看去,觉得黄瓜还可以下手。于是就拿了根黄瓜,吃的时候还用力咀嚼,要让大家都能听到我吃的声音。盲人们很高兴,此后顿顿给我备一大盘黄瓜。后来我开玩笑跟朋友说:"那三个月,我把这辈子的黄瓜都吃完了。"
我观察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怎么喝茶,怎么倒水。我发现,盲人倒水,手总在旁边放着,探测周围的距离,然后,找到水壶,在原先探测好的距离内倒水。满了,拿起来喝。
后来,我闭着眼睛练习这些动作,让自己处于看不到的状态下,和他们一样的状态下。
有一次我和三个盲人朋友玩扑克打升级,我睁着眼睛看他们出牌,而他们都是用手摸,但是反应却比我还快,一个朋友每次都快速地催我说:"小孩,该你了,快出牌。"而且每次我都打不过他们,总输。刚开始演"睁眼瞎"的时候,我觉得很困难,后来慢慢揣摩盲人的心理,渐渐地找到感觉,我渐渐地变成了阿炳。
陶虹老师也来帮忙给我找感觉,她当年因为在影片《黑眼睛》中扮演盲女一举成名,现在也被"抓来"当起了我的盲人老师。
三个月,我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忽然,我就感觉自己特别幸福。我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满意过。是的,我穷,矮小,不美,但是我有胳膊有腿有眼睛,而且都是正常的。那些没有眼睛的人,看不见青草和蓝天的人,都这样坚强与快乐。我这样一个零件健全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阿炳这个人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他的木讷,他的敏捷,他的神秘都在一点一滴地融化到我的身上。或者,不如说我身上的这些东西被一点一点地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