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回忆前世
我绝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是再生人！
虽然已是立春了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感觉没有前几天那么寒冷，但是窗外北风的呼啸声还是阵阵传来，仿佛在提醒人们，冬天还没有完全离开这儿。
他今天有空，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出神地看着杯里的热气袅袅地上升，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人生轨迹般地自语着，又仿佛是终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上了合适的人那样，兀自有点庆幸。
“我原本是乡镇人家的一条小狗，后来被路人宰杀了。大概是我身为一条狗对主人很忠诚的缘故吧，再后来就有缘投胎到了一户山西农民的家庭，做了这户贫困农户的唯一的儿子。我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可惜他们任劳任怨，终日劳作，到头来还是由于营养不良或者体力透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双双离开了人世。
“我今天要给你说的就是我身为狗时，我所忠守的那户人家。
“那是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男的在一家工厂里做销售，经常出门在外。他文凭不高，只念到高中，但家里有些家底，他又是当时难得的独子，再加上那年头做销售收入还是不错的，所以女方家庭看中他家里的条件和他的收入，将做老师的女儿嫁给了他。女的在学校做数学老师，教学出色，为人泼辣。只因那男的出差在外，也许有了外遇，也许因为那女的太过刁蛮的缘故，反正他难得回来一次，家里必然要爆发一场大战。那女的生就了一副火爆脾气，经常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将家里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有一次还将那台放在客厅里的唯一的彩色电视机不顾一切地推到地上。我当时就蹲在桌子旁边，那台电视机多重呀，差点压住我的尾巴，到现在我一想起那个场面，就会感到尾椎骨那儿隐隐生疼。
“他们的女儿在这个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从小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身子单薄、脸色苍白，眼睛细小、声音虚弱，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小猫。这个孩子几乎是自己自生自灭长大的。因为她的母亲做老师本来就早出晚归地很辛苦，周六周日还要补课挣钱贴补家用（孩子的父亲好像不仅经常人在外面，连工资都很少有拿回来的时候），再加上她心情不好时脾气就显得很大，所以，这个可怜的女孩虽然在亲生父母的家里，待遇却如同人家继女或者养女，或者比她们都不如。她很多时候早上自己一个人出门上学，随便买了点馒头什么的吃了；放学回家做完作业，从冰箱里翻点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大多数已经泛黄的蔬菜，还得自己动手做晚餐，因为母亲为了留学生，要到很晚回家。
“这个女孩开始变得非常自卑，我总怀疑她有自闭的倾向。当然这是我现在在网上查了很多信息后的猜测。当时我只是她家的一条小狗，很多事情不是很明白。我只知道她待我最好，虽然她在家从不说话，但每次吃饭，她总是先给我的吃饭盆子里放一大块白饭，再将她自己炒的青菜什么的汤水浇在那块白米饭上，一顿都没饿着过我。我当然也就成了她最忠实的小伙伴，她每次眼泪汪汪地坐在小凳子上想心事的时候，我都会蹲在她的脚边默默地陪伴着她。后来，我发现这个沉默自卑的女孩爱上了画画，有事没事总爱拿起一支笔来涂涂画画的。她的作品当然不可能发表，但应该是她内心的一种表达吧！
“我重新投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因为我很牵挂她，不知道现在她到底怎样了。等到我后来再见到她的时候，你猜怎样？她居然成了一位自由职业者。她靠什么养活自己呢?原来是专门画室内装饰画。我看到她的工作室里的画，全部是她一个人的画作。从我一个外行人的眼光看来，她的画色调看上去特别舒服，画面也很有味道，画得还真不错。她应该不算特别成功，也不能说失败，只是像山谷里的一朵小野花那样，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芬芳。
“她住在市区一个老式的一室一厅里，斑驳的墙壁微微泛黄，她也没有想过重新粉刷一下。也许她是想刻意地保持这个建筑的年代感，索性以这样充满岁月痕迹的墙壁为背景，上面挂上了她自己创作的画。我到她那间屋子里的感觉，就像来到了一个迷你画廊——满眼都是画作，四面墙壁上高高低低全挂满了装饰画，就连靠近地面的墙壁上都一幅一幅斜倚着画框。这些画框里的画作风格不一，有的色调淡雅，仿佛是一种轻盈的水彩画；有的色调浓郁，又好像是油画。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虽然现在四十来岁的她脸上开始出现皱纹，我还看见她正在作画的那只手臂上的皮肤变得很松弛，随着她手臂的运作一甩一甩的。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带着一种忧郁，只是她在画画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已经不再是儿时那个带着迷茫而又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了。经过了几十年时间的历练，昔日的小女孩知道了自己人生想要的是什么，对于她来说，生活中只要有一张纸、一支笔就足够她将心安放稳妥了。她画着画着，就把来看她的我忘记了。这没什么的，我坐在她身边的那把简陋的竹椅上，看着她专注画画的样子，仿佛自己又成了她最忠实的小伙伴。我心甘情愿成为她最忠实的守护者，无论是作为她的一条小狗还是她的一个成年朋友。这世上谁不是孤独的？孤独中的双方，不用言语，只要默默陪伴着，就能给彼此的心灵以一种慰藉，这种慰藉哪怕是暂时的、微弱的，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会从中得到一点温暖。
“有时候我去看望我的小主人时，她正好刚画完一副内心想要表达的画，于是她也会兴奋地打开话匣子。她说，阿花，你现在来找我，正是我人生最有未来的时候，但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人是善变的动物，没有人是你一辈子能够依靠得了的，最可靠的其实是你自己。你想要怎样的生活，你就要努力让自己变成可以拥有这样生活的自身条件，这些条件是指思维方式、文化层次、道德修养、胸襟视野等等，因此你要不断学习，不断看书，不断思考，不断积累，让自己以全身心的勤奋朝着自己理想的生活迈进；既然有人聚集在一起，就不可避免地会有妒忌、怨恨、排斥、手段等等不良的一些东西存在，事实上一直在搞这些的人，他自身的能力都被这些东西消耗掉了，所以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提高自己的真才实干了。所以一个人若要让自己不断进步，还要尽量避免与是非之人打交道，对这类人尽量退避三舍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要卷入一些人与人的是非之中，尽量让自己远离妒忌与怨恨等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能量都用来发展自己而不是白白被人消耗掉。
“她还说，家庭对一个人显然很重要，因为它可以给一个人爱，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精神后盾。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很幸运地拥有这样美好的家庭。所以当家庭不能给你基本的情感依托的时候，还是远离它对大家都有好处，不然一个人在外面浴血奋战，回家还要充满戒备，那将是非常疲累的状态。
“她告诉我说，阿花，我现在的状态是我这一辈子以来最好的状态，所以你现在既然重新投胎做人，最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不要急着成立自己的小家庭，想想自己身为一个人，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然后你花一定的精力不断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是了。每一个人的人生是自己的，不是他人的。当然，若你有幸正好遇上一个你与她相处感到特别舒服的人，那你就考虑与她在一起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