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同样满脸错愕的冯婷婷，再看看正向这边看过来的石磊和一名顾客，一时不知要怎么开口，眼中竟然泛起了泪光。
“妈，你怎么了？”冯婷婷皱着眉头低声道，“我爸又没怎么样，你干嘛这个样子？这又不是在家里，人家瓶子还要做生意呢。”她看看我，“你看把瓶子吓的，脸都白了。”
“我知道，我知道。”张静似乎冷静了一点儿，忍住了眼泪在沙发上坐下来，抬起头看着我道，“志恒的一个朋友是化验科的，今天见到志桓的时候说起送过一张化验单给叶医生，我们这才知道你去做过……”
“咱们别在这儿说这个。”我急忙打断她，从抽屉里取出备用钥匙交给石磊，“这儿交给你，我出去一下，一会儿交通银行的郑主任要来取衣服，你接待一下，有什么问题你看着解决就是了。”
“好，你去忙吧。”石磊似乎感觉到了事情有点儿严重，表情也显得很郑重。
我带了张静和冯婷婷去了金融街上的一间茶室，这个时间，茶室里几乎没人。我们选了一个离吧台最远的角落，点了一壶菊花绿茶，要了两样干果。服务生刚一离开，冯婷婷就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瓶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去做配型了？”我看看张静，轻轻点了一下头。“谁让你去做的？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冯婷婷皱了眉道。
“跟不跟你说有什么不一样？万一配不上再让你空欢喜一场。”
“不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让你做！”冯婷婷叫了起来，抓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仿佛有人立刻会拉着我就去取肾似的。
“婷婷！他是你爸爸啊！”张静也叫了起来。
“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啊！可是瓶子还没结婚，连男朋友都没有，你让她以后怎么办？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我急忙转开头，借此把涌进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你们父女两个怎么都是一个样子？上次是你爸爸跟我吵，这次又换你！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张静委屈地开始抹眼泪，“我还不是为了你爸爸，为了这个家！”
“你跟我爸什么时候吵的？”冯婷婷看着自己的母亲，“你早就想过让瓶子去配型吗？”她又转向我，“是我妈找你让你去配型的吗？”
“不是，我不知道他们吵架的事。”我看向张静，“是上次你找我之前吗？”
张静点点头：“他说宁可死也不要你去做。可是婷婷和他哥哥都配不上，找了了几个也都差得太远，医生也建议做，所以我才想到了你。志恒的那个朋友说，他送化验单给叶医生的时候，叶医生看过后连连说难得，志恒的朋友就顺嘴问了一句，所以才知道是有人给你爸爸做了配型。今天见到志恒的时候，就问他在哪儿找到的这么合适的捐赠者，志恒问了名字才知道是你。他说配型结果已经送过去几天了，叶医生却从来没跟我们提，宝瓶啊，你是不是不愿意去做啊？”
我低着头没有答话。如果不愿意做我又何必去配型呢？我只是还没有考虑好一些事情。
“宝瓶啊，我知道你是在恨我们，在恨他，宝瓶你听我说，那不是他的错，是我。对，是我，其实，我才是个真正的第三者，是我把你爸爸从你妈妈身边夺过来的。”
“妈你说什么？”冯婷婷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
是啊，这是什么意思？我也紧盯着张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张静深深地呼吸一下，“其实，你妈妈本来是你爸爸的未婚妻，是我利用我父亲的权利把你妈妈调到了外地的分厂，然后，利用一次聚餐的机会灌醉了他，让他，让他跟我有了关系。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把这些看得很重，你爸爸又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我们就结了婚。”张静缓一口气，看着我道，“可是，你的爸爸对我只有责任，却没有爱情。后来你妈妈回到了这里，你爸爸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坚决要跟我离婚和你妈妈结婚，那时我刚怀上婷婷不久，志恒也还那么小，而我也一直都爱着你爸爸，一直在等着他回心转意跟我好好过日子，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找了你妈妈，那时厂方正有意向要升你爸爸做副厂长，我求你妈妈为了你爸爸的名誉和将来着想，也求她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面上，看在我没出生的孩子的面上，离开你爸爸。宝瓶啊，”张静向我探探身子，眼中带着悔恨与哀恳，“那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妈妈也怀了身孕，如果不是你的养母说出你的身世，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宝瓶啊，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妈，”冯婷婷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拍拍她抓得越来越紧的手指，轻声道：“意思就是，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瓶子，”她看向我，眼中满是不安与紧张，“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怎么听着跟电视剧似的？那你不就成了我姐姐了吗？
“好像是这样。”我掉转头避开她了的注视。
“你早就知道？”
冯婷婷的声音听来依然满是疑惑，隐瞒了那么久的秘密被突然揭破，那种感觉我曾经有过，那种即惊又恨，那种不知所措，那种茫然若失，那种种复杂的情绪一拥而至，让你不知要如何闪躲。那种感觉，我本不想让她体会，可是，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吗？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你说话啊？”冯婷婷摇着我的胳膊，“跟我好就是因为这个吗？对我好也是因为这个吗？什么都让着我也是因为这个吗？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你就不会理我了吗？”
我看向她，看见了她满脸的泪水，我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我想跟她说不是的，喉咙里却像塞住什么似的发不出声。
冯婷婷站起身快步走出茶室，就算是这样的时刻，也依然是一派淑女的风范。真的很美，我的妹妹，就是这样一个美丽高雅的女子。我轻轻叹息一下，在心里微笑着。
“宝瓶，不要恨你爸爸好吗？”
我回过头看着张静。至少有一点老天是公平的：再美的容颜也会老去。她真的已经老了，保养得再好也掩饰不了眼中的沧桑，更何况此刻，刚刚说出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那种愧悔与颓丧让她显得萎顿无力，让她脸上的细小皱纹加深了许多。
“我没有恨他。”我轻轻摇摇头，“我没有恨任何人，我从来都只是因为自己错误的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而觉得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你，对不起冯志恒，对不起婷婷。我只是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一个比你差了很多的女人跟你闹离婚，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笑一下，“我并不是不愿意做手术，我只是一直在想要怎样瞒住你们，特别是他。好了，现在只要瞒住他就可以了，我相信你会很乐意帮我的。”
“宝瓶啊，你恨我吗？”张静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副神情让我感觉有点儿心酸，“如果没有我，你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我一直都很幸福。我有疼我爱我的父母，虽然我不是他们亲生的，虽然他们给不了我舒适优越的生活，可是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所以我不恨任何人，他们只教过我感恩，没有教过我怨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