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官道宽阔平坦,因这因那的各色行人往来,陆续不断。此时虽然只是初夏,午时的太阳却高高悬在半空,蒸腾着大地的水分,但路旁高大的树木却依然挺拔苍翠,为来往的人们提供了一丝阴凉。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在人流中穿行,行驶在离开京上的方向上。
那赶车的是两名的青年,分别着着浅青色与藏蓝色的夏袍,头发一般妥贴束起,纵然是在这毒辣的太阳下头,也是毫无讳忌,亦不见流汗,均是一副淡定自若地样子,面孔上一派悠闲。
而那马车不是很大,却异常精致,车厢上刻着镂空的鸢尾花花纹,清雅生动,别有韵味。八宝玲珑塔式的厢顶,右边顶角上缀着一只小小的银铃,随着马车的行进叮铃作响。两只车轮与轮轴都包了厚厚耐磨的食人鳄皮,不过真正让人惊叹的是拉车的骏马,竟然是千金难求一匹的汗血宝马,如今一来就是两匹,神骏无比,真真是万中无一的千里神驹,此刻却被用来拉车,所见路人无不惊诧,再看到那悬在车厢前的易楼标志,才了然叹息,不愧是名满大陆的易楼,如此暴臻天物!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车窗上的银色帘子微微摇晃,依稀可见外面的风景,妃岑半卧在铺了竹席的软塌上,与一旁温和淡然的若水下着棋,她随意落下一枚黑子,心中的迷惑之意挥之不去。
北堂闻极的反应实在是怪异至极。
她还记得那****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浑身散发出浓郁的感伤之气,“一定要离开吗?”
妃岑拧眉,“我不是去玩的,还有很多问题等着我去处理安排,其中包括你们争位的事。”
“乖,小幽不要皱眉,你大可以去外头好好玩玩的,我会在京上等你回来。”
妃岑被他弄得迷糊了,但还是本能的点点头,做出大概了解的样子。
“让你离开,是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回来了能不能安心地呆在京里?”呆在他的身边,下次他可能不会再放手!不对,他根本不会让那‘下次’存在!
“忘了问了,小幽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要看事情的进展了。”她稍微思量了一下,这个时间不是她能决定的,或许为着那个半年之期,不论解决与否,她还是要回来一趟,“或许半年吧。”
北堂闻极的眉微微的一拧,似乎觉得时间太长,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望着她发呆。
那样的北堂闻极是她未曾见过的,妃岑眉心久久不能舒散。难不成他对英幽有了别样的心思?
妃岑一惊,立起上半身,眼眸深处晦暗不明,千万、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若水见她一副反常的模样,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忍不住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从开始就没什么心思。”这棋下得实在是不符她往日的水准……
妃岑定了定神,放松下来,安抚地望着若水,“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让你担心了。”
若水从车壁中的暗格里取出一软枕,在榻上安放好,又取出一条薄毯拿在手上抖开,“你还是小睡会吧,反正是赶路,也无事可做。”
妃岑眼眸含笑,“好。”
说着也不矫情,反正她现在仍是一袭宽松的男装,方便的很,自然地半曲着腿侧躺在了软榻上。
若水轻而柔地将毯子盖到她身上。见她合起了眼,便轻轻招呼了外头的水一水二二人一句,看着妃岑的睡颜,独自无声笑笑,随后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上的软塌上铺着一层冰丝云锦,散发着丝丝凉意,柔软而舒适,车轮又做了特别的减震设计,加上水一水二刻意的减缓车速,在行进中只是微微晃动,倒有些像摇篮,不禁让妃岑想到早年坐过的火车软卧,所以妃岑难得放下一切,睡得很香、很沉。
这是她在顾家变故之后睡得最为踏实的一觉,极为难得的一觉睡到自然醒,异常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才发现若水正意外却颇有兴致的含笑瞧着她。
妃岑不乏有些恼羞,还真是睡糊涂了!
蓦地,望见了车帘外若隐若现的古树,灿金色的日光不时透过树荫和车帘照耀进车厢内,空气中隐约飘浮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的花香。
四月梨花香,五月槐花香。槐花如雪,幽香阵阵,甜得让人心醉!
这时节、这轻松的感觉,不知她是否还能拥有……心中微微禁不住颤动!
若水敛了神色,自然递上一只碧色淡雅的极品琉璃杯,里面装着晶莹透彻的冰沁玉露。妃岑接过一饮而尽,冰凉清美,带着微微的酸意,瞬间让她彻底清醒。
这自由轻松的广阔天地终归只是她心头的遗憾!
水一水二不紧不慢的赶着车子在官道上前行,眼看就要未时了,妃岑也醒了,若水想着应该找个地方停下来用下午膳。
这特别致的马车是他特别为她而设计的,车里设施非常齐备,自然也准备了各色精致的点心备着他们路上吃,但是总归没有现出锅的米饭面食以及菜肴来得好。
刚才他将车厢前面的帘子提起后,远远看见前面道路旁有一间小铺子,外头的棚子里聚了不少人。于是若水问过妃岑后便让水一水二将车子停在了铺子前。
“少爷、楼主。”水二有些为难的看着铺子,再看看一旁简易搭建的棚子下齐聚的众人,面露难色的望着自家主子,“此处实在太过粗陋了些,也不知这饭菜……”
“少爷主子不如就将就回车上吃些糕点玉酿算了,等到了下面的城镇再下馆子!”水一亦是接口,主子好歹也是千金之躯,权臣之后,众楼主哪个不是捡着贵的好的给主子用?
若水亦是皱眉看着妃岑。
“无碍,自打上山以后本少就没挑过菜色,咱们也别太在意身份了,而且走了大半日,实在是有些乏了,别再说些有的没的,就在此处歇歇吧。”想当年她上学那会儿不也是在路边摊津津有味的吃着那六块钱一盒的炒饭!
若水倒是笑笑,率先跳下了车,又反身将妃岑扶了下来。
这家铺子也确实简陋,低矮的小瓦房两间,墙壁上斑斑驳驳,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路旁一株茂密的大树下用几根竹竿支着一大块布,下面放了几张简易的桌子和长凳。
此时虽已经过了正常用饭的时间,但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天气又炎热了些,不少来往的路人便都聚在了此处歇脚,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索性坐在了边上的树荫下喝茶吃饭。
敞开的那间里有两张桌子,亦是坐满了,门口一口大锅,一对粗布衣裳,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夫妻正在那里忙活着,为路人提供一些粗茶淡饭和类似面条、馒头包子之类简单的吃食。
聚集着的人大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看见铺子前停下一辆如此精致华美的马车不禁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再看那赶车的两人已是不凡,更别说坐在车里的主子了。
“易楼的马车?”人群中一精神抖擞的老者不住惊叹了一声。
只见一月白长衫的男子撩了帘子跳下车来,艳阳下只那一头银发便是晃花了众人的眼。
刚才惊叹的那老者愣眼不禁咦了一声,这人不是……
而随即,在众人的惊艳下那男子却是转身一手打起了车帘,一手伸向车门前,立即,便有一双白玉莹莹,在阳光下略显剔透的秀美素手搭了上来。
那纤手略有些娇小,没有任何装饰,手掌圆润,手指纤长,淡粉色的指甲犹如在指尖绽开的樱花,修剪的很精细,衬着袖口暗金色的暗纹秀美异常,看得铺子外的人直了眼。
紧接着,一个玄色的身影在银发男子的扶持下缓步跃下了车。
流云般的墨色长发随意地束垂脑后,发上一条金银相间的链子悬着一枚小巧的绛红水晶垂落在胸前,腰间亦别着一对绛红色的鸢尾琉璃环。
淡雅的容颜不算绝美,甚至可以说并不漂亮,却难掩周身的不凡气韵,一双冷清的杏眼透出淡定却疏离的气息,竟让人觉得来人其实很俊美,更甚不敢逼视。众人不禁感叹,下来的竟是个少年,而非一开始就误以为的绝美女子。
妃岑在若水的走到铺子前。那简易棚下原本是闹哄哄的,此刻却完全静了下来,许多人甚至不敢抬头,就连那刚跨出铺子想要招呼的老板娘都愣住了。
突然,那老者蓦地自长凳上站起来,对着妃岑若水朗声笑道:“若水楼主,别来无恙啊。”
妃岑、若水定睛一看,暗道一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竟是他。
炙热骄阳,荫荫绿树,官道旁的简陋铺子外一背背玄剑的墨衣老者长身而立,剑眉善目,正灼灼瞧着他们,此人不正是当日求医的北门金长老。
妃岑心中暗道好巧,但也真是有缘分。
此时金长老微笑着向他们打着招呼,妃岑淡淡,想他也不会认出自己就是那幽绯珞,毕竟身高摆在那,便知轻轻对其点了点头。
倒是若水,上前温润一笑,点头回礼:“金长老,我们又见面了。”
金长老心中欣喜,心怀感恩,此时茶棚中的位子早已坐满,见他们没有落座的地儿,连忙让身侧的弟子让出位子,招呼他们过来同桌而坐。
妃岑对着若水微一颔首,若水便口中道着谢,边与妃岑并排坐在了那条长凳上,水一水二淡然立在他们身后。
老板娘此时终是缓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请安。
妃岑笑看了妇人一眼,想着天热爽口些好,便轻声道:“来四碗鸡丝凉面,四碟时令小蔬,两份酸角泡菜,再来一屉包子。”
“好嘞,小妇人这就去准备。”老板娘慌忙进铺子里去准备。
妃岑蹙眉,看了眼水一水二,清冷道,“等等。”
妇人背影一颤,转过身来却是满脸笑容,显然笑的并不是很自然,“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你这可有卤牛肉?要有就切上个半斤。若方便的话麻烦店家再挪个位子给本少这两位兄弟,赏钱自不会少了你。”
“哟,小店卤的没有,倒是有清蒸过放凉了的,至于位子妇人倒是可以安顿。”
妃岑淡淡,“那也成,老板娘不必着急,我等不急着赶路。”
“唉。好的。”妇人这才跨进了铺子里开始拾掇。
水一水二感激的看了看妃岑,嘴角含笑,怕是他二人饿得快,才又要了牛肉。
若水宠溺地看了眼妃岑,“其实车上有不少吃食的。”
妃岑瞥眼,“要赶车的是你,我也给你切上半斤。”
若水无声暗自笑笑。
金长老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禁疑惑,瞧这少年模样,与幽姑娘亦有八九分相像,想来定然是身居高位的。
“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金长老凝目小心问道。
妃岑浅笑,“金长老不必如此客气。小子英幽,想来与金长老倒也有缘,家妹曾提起过金长老的。”
金长老一惊,原来青公子口中的幽少便是眼前之人,“原来是玉坊幽少,老夫失礼了。幽少的妹子可是绯珞姑娘?”
“正是绯珞。”妃岑似是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桌上的筷子,“青岩可还好?”
金长老一笑,“还请幽少放心,青公子为人稳重,内外打理的都很好,只是颇记挂着幽少与楼主。”
妃岑点头,“那就好,以后还要北门多多关照些。”
“幽少客气了,北门必当尽力。”
正说着,那边老板娘脱了盘子过来了。
妃岑挑的不是些简单易做,就是现成可装盘的,只这极具话的时间便都给准备妥当了。
老板娘将凉菜一一摆好,又引着水一水二去另一桌坐下。
随即又端出了面,老板娘刚给妃岑摆好,妃岑便道,“将这两碟时令一碟泡菜给他们送去,包子也拿一半过去,牛肉就都给他们。”
老板娘闻言点头称是,倒没想到这公子虽冷了些却也是个体己的主儿。
妃岑的确是饿了,味道也还行,她早膳因着北堂闻极的事没吃多少,眼下便放开了,自顾自的大快朵颐。
倒是若水边吃着便与金长老搭着话。
原来,这金长老竟是应唐家之约正往太虚而去,妃岑同若水相视一眼,便已知对方所想,估摸不是为了玉坊,便是那隔江而辖的事!无论那件,都是妃岑说关心的。
若水接过话茬,表示自己这也是去往太虚唐家堡的。
金长老当即拍板,结伴一起。
妃岑、若水乐得应允。
又是半刻中,妃岑看看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也歇息得差不多,便商量了一下具体行程,想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去投宿,便留给摊主一些碎银,又启程上路了。
金长老及其弟子自是骑着快马,妃岑若水自仍旧坐着马车,但为了顾及金长老等人被太阳荼毒着,自不像上午那般悠哉了,水一水二迅速抖着缰绳不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