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册立世子后终于把自己最后牵挂的心愿了结,身心便彻底放松了下来,本来虚弱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愈发孱弱,有时病倒竟然十几日未见好转,卧病在床。
宇文泰的病情刚刚好转,宇文护便前来探望。
“真是老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宇文泰叹道。
“叔父,您知道安心静养,现在朝中还有许多大事等着您来决断。”宇文护道。
“哎呀,操劳了一辈子,三十多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这般煎熬着,如今我的大限已至,该去见祖宗了,也该歇歇了。”
“叔父,你可千万不能说这等晦气的话,叔父功勋昭著,一定会得到天神佑护,洪福齐天。”
“护儿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不至于利令智昏,肆意妄为,现在世子已经册立,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百年身后事我是无能无力了,现在我还要做一件事,也算是最后的一桩心愿吧。”
“叔父,您还要做什么?”
宇文泰走出了屋子,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道:“我要回到武川祭奠先祖。”
宇文护忧虑地望着宇文泰欲言又止。
宇文泰继续道:“从三十多年前我们被迫离开了武川,那可是我们守卫了百余年的北方疆土,历经艰难我们最终免于覆灭的命运,反而在战乱纷争中存活了下来,占据着关中这片肥沃的土地和战略要地,力量越来越大,大有兼并群雄吞并天下之势,我们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我们的先祖在佑护着我们吗?三十多年没有回到武川了,我是武川的军主若是不能在临终前去祭拜他们,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他们?所以我要在临终踏上武川的土地以晚辈的身份祭拜我们武川的祖先,祈求祖先继续保佑着我们武川军团能够光复中原一统天下!”
“侄儿理解叔父的心情,可是叔父侄儿不得不提醒叔父如今的武川已经不同往日,没有重兵守卫,北齐和突厥若是知道了叔父的行踪,他们随时都可以大兵压境,叔父万不可以冒险行事啊。”
“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还怕这点风险,再说了,我的时日不多了,再不去的话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宇文泰道。
“既然叔父决意已定,那我就亲自陪护叔父前往武川。”
“不,你要留在长安。”宇文泰坚决地回绝道。
“叔父,侄儿实在担心叔父的安危啊。”
“放心吧,轻装简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越是动静越大,危险也就越大。”宇文泰道,接着望着宇文护嘱托道:“我已经老了,我的安危也无足轻重了,最重要的是你要继续执掌相府,指挥武川军团征战疆场,所以你必须要坐镇长安,以防突变,我要真是有什么不测,我会派人将加急密信送给你的,你要时刻做好准备,防止政变。”
“叔父,侄儿……”宇文护哽咽了,泪流满面。
北风猎猎,大漠孤烟,放眼望去大草原一望无垠,开阔辽远,但是已经是深秋,满目苍黄,毫无生机,宇文泰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位于广袤的草原内的武川军镇。
如今的武川镇经过战争的破坏早已经今非昔比,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热闹,空旷的草原上一派寂寥,不远处的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坟冢错落有致的排列着,组成了一个鲜明的“忠”字,这似乎是武川的军人们用自己的生命向后人宣示着自己过往的荣耀和尊严,远远望去整个坟冢显得那么庄严肃穆。
宇文泰着一身的戎装来到了坟墓的跟前,双膝跪拜了下去,神情肃严,点上了几炷香,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郑重地诉说道:“晚辈宇文泰,武川军团第十二任军主、大魏朝节制中外军事大司马、丞相特来祭拜武川军团的先祖,以表达对先祖的尊崇之心和缅怀之情,今备薄酒一坛,特来祭祀先祖和保家卫国中为国捐躯的武川英魂。”宇文泰说着便起身将一坛酒缓缓地撒落在地上。
“晚辈不孝,自从离开了武川,三十多年来晚辈这才是第一次踏上武川的土地来祭祀先祖,三十年沧桑,往日欣欣向荣人声鼎沸的武川镇如今已经荒无人烟残败不堪。晚辈没有守卫好武川,一直以来深感内疚。”宇文泰又跪拜了下去,“但是先祖们,你们不曾想到这三十多年来天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为之守护乃至付出我们生命的大魏朝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的大魏朝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统一而强大的王朝了,现在的朝廷已经衰微,无力在控制天下,想想实在让人痛惜。逆臣高欢之子已经废掉了大魏皇帝取而代之,大魏天下已经分崩离析。当年我们武川军团也被迫离开这块休养生息之地,随军主贺拔岳入主中原,几经辗转,终于在关中立足了脚跟,我们武川军人现在还承继着先祖的遗训:保家卫国。我们经过三十余年的征伐,终于攻克了益州,占据着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南渡汉水,攻克了江陵,控制着肥美的江汉平原,我们武川军团正在重新光复大魏的天下。愿先祖保佑我们武川军人能够走的更远,创造出更辉煌的战绩来告慰祖先的在天之灵。”
宇文泰神色渐渐黯然,眼神里有些犹豫,但是仍然开口说道:“但是武川的先祖们,晚辈在你们的神灵前不敢撒谎,在我百年之后,武川军团或许会发生大变,内部也许会分裂,也许会互相攻伐,会流血牺牲。因为如今我们武川军团已经不仅仅是朝廷的一个军营,我们也不仅仅是一名军人,如今我们控制了大魏朝廷,武川的将军都身居要职,荣耀显赫,这就不免要陷入官场的争斗和倾轧的漩涡中,现在我们武川将军再也不能向以前那般亲密无间、肝胆相照了。恕晚辈直言,我们武川军团现在不但要有严明的军纪,还要确立尊卑有序的上下关系、统一连贯的政策、一个强而有力的领导,这样我们武川军团才能承担起光复天下的重任。晚辈在先祖面前不敢有所隐瞒,我们武川军团原来选择军主的做法在晚辈百年之后可能会无法再实施下去了,或许我们宇文氏会取代拓跋氏,晚辈宇文泰终究还是背叛了你们。但是先祖们,我向你们保证,武川军团绝对不会陷入无止休的征伐和内乱之中,我们武川军团荣辱与共,绝不会损害我们大多数武川军团各大家族的利益和富贵荣华。我们宇文后人会永远记住我们武川军团的使命和责任那就是光复中原,统一九州,让分裂了三百余年的华夏大地重新归一,愿祖先们保佑我们的后人能够完成这彪炳史册的千古大业!”
宇文泰望着眼下一块坟冢,道:“祖先们,晚辈脚下的这块坟地本来是晚辈的归宿,但是晚辈死后或许不能与你们陪伴了,我要葬在长安,那里是我们武川军团崛起的地方,寄托着我们腾飞的希望,是我们的梦想之地,愿祖先的神灵始终保佑着我们武川后人,能够完成这前所未有的宏伟大业!”
宇文泰说得慷慨激昂,显得十分激动,刚刚起身,突然坟冢中隐匿的几只雄鹰腾空而起,飞到了天空上,在广袤的天空中自由的翱翔,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不时地发出几声苍劲有力的鸣叫声,宇文泰望着在空中展翅飞翔的雄鹰,仿佛听到了昂扬激越的军号声,眼前恍惚浮现了武川军团的万马千军正横渡黄河,进军中原,千舟竞发,跨越长江,以秋风扫落叶一般平定天下,在一片振聋发聩的欢呼声中,宇文泰开心而灿烂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但是宇文泰却感到了阵阵晕眩,慢慢地倒在了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