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收到臀部那一箭的刺激，王昊胯下的马速度快了竟近一倍，不过片刻便追上了逃命的两人。
前方两人已经察觉到王昊的靠近，却没有继续逃下去，而是翻身下马，从马肚子下抽出两把大刀。
王昊眉头微皱：两人的动作有些熟悉。
不等他有所反应，两人向着王昊奔来，竟借助冲刺的劲头，原地跃身而起，手中的大刀带着一股呼啸的风声，向王昊砍来。
困惑王昊心头一年的疑问，一瞬间，终于有了答案。
一群懂得切莫涸泽而渔的人，在乱世如何也不会沦落到五年来以掠夺清源村为生，并言行如一，说不伤人就不伤人。
并且五年来，大唐军方始终未曾派人前来剿匪。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一群军匪，来自大唐军方的匪类。
容颜可以更改，声音可以更改。
生死之间的挣扎无法更改。
两人面对死亡的一切反应，让王昊都认定了这两人，或者说这群人，就是出身大唐军方。
唐军不代表正义，金厥不代表邪恶，十年的混战只是两个敌对阵营利益的撕夺。
所以死在王昊手里的唐军不在少数。
因为杀过唐军，所以王昊从来不缺对付唐军的经验。只见他灵活的跳下马来，借助马匹的掩护，手臂上的弩机上已搭上了一支弩箭，嗖的一声向着其中一名的喉咙射去。
不出意外，入肉声传来，一人倒下。
从开始的五人，至方才的两人。王昊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剩下一人，王昊才开口道：“你来自哪位将军麾下？”
接着月色，王昊注意到一抹诧异与恐惧在这人脸上一闪而过，这愈加让王昊肯定了自己猜测。
所以不等他回答，王昊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我只是一个兵卒，上令下行。我不知道。”不知是面对死亡的绝望，还是本就具有的淡定。
“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裂空声传来，一支箭准确的插在那人的脚后，惊得他不敢再有分毫动作，打消了逃走的心思。
“我来到这个世界七年，从来不敢跟别人说我来自哪里。算了，本来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想到以前我的故乡有些桥段，大恶人在杀死主角之前总是喜欢废话，于是被主角反杀。虽然我不是恶人，你也不是主角，但我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最后一个字说完，一支箭插在那人的脖子上。
在兵卒倒下的那一刻，王昊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杀人后的恶心，也不是因为屠戮后的愧疚。
而是因为这一切太顺利，顺利的没有任何称得上阻碍的事情发生。
他与大唐军方打过交道，所以见识了唐军太多的本领。
比如移山挪海，比如呼风唤雨。
在十年混战的最后一役，大唐与金厥的军方大能在阴山大战，王昊躲得远远的旁观。
也就是那一刻，王昊明白，有些传说，未必就是传说。
当然，负责掠夺村庄的兵卒，未必就如军方的武将大能一般，身具神通。但不会被自己轻而易举的杀死。
可是王昊看了看自己的弩机与弩箭，方才的念头发生了动摇：又或许自己精准的一箭，可以对战士造成致命的伤害。
王昊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而是驱马回程，将所有粮车绑在剩余存活的马匹上，星夜赶往清源村。
大概启明星起时，王昊回到了清源村。
有人看到了马匹运载的粮车，一眼便认出是流匪专门用来劫粮的马车，立刻奔走相告。
所有人收到消息，马上都跑了出来，心里满怀疑问：昨天刚交了一年的粮食，为何今日又折返回来？
眼尖的人一眼便认出驱车的是王昊，顿时，消息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初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们脸上除了惊讶之外，别无他色。
不知谁提了一句：“他昨天说要赶走那些强盗，今天果然做到了。但是，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他肯定杀了强盗！”
“完了，完了！强盗一定会组织人来报复我们！”
“全都是因为他！我们好心竟然收留了一头白眼狼！”
此语一出，顿时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人们的情绪从惊讶，瞬间变为了恐惧，进而演变成为了愤怒。
人们表达愤怒最为直接的方式，便是殴打与咒骂。于是清源村全体出动，一边吐沫星子乱溅，一边狂甩双腿，向正在回村的王昊奔去。
看到这一幕，王昊的内心是欣慰的：最起码这些人还没有放弃，看到自己丢失的东西找寻回来，还是露出狂喜。
但当这些人距自己不足百米时，王昊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看到了人们脸上的表情，那不是欢迎凯旋者归来应有的表情。
这一刻，王昊脸上满是苦涩的微笑。
在故乡发生这种事情，他理解。在清源村发生这种事情，他不理解。
但是他现在理解了。
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观念与心态，可以遗传万古。
譬如现在，人们面对危险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是如何解决危险，而是要惩罚造成危险的人。
找到他，杀掉他，以泄仇愤。
然后面对危险，继续不知所措，继续逆来顺受。
清源村的人是善良的。
然而再善良的人，被愤怒支配时，也会瞬间变成大恶人。
王昊看到他们在向自己冲来，脸上带着愤怒。于是王昊没有任何犹豫的解开一匹马，带着大黄，向着远方，一路奔逃。
这些人会伤害他，但是他却不想伤害这些人。
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收留了他，这是唯一的理由。
所以他选择离开，带着大黄离开。
但是下一刻，疾行奔马痛苦的嘶吼，硬生生止住前冲的势头，他与大黄险些因为急停落下马背。
前方出现一个人。
王昊感觉前方出现了一座山。
“前面那位将军，我要离开，请让一让。”
乡间小道仅容一马通行，那神秘人堵在路上，王昊却是不能前进分毫。
那人穿着盔甲，是大唐的制式盔甲，王昊一眼便认出是大唐边军统领盔甲。
将军指了指王昊胯下的马。
大黄呲牙，低声呜咽。
“那是我边军的良马。”
王昊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密汗。
千算万算，竟还是留下了线索。
“不知将军所言为何，还请让开，我有急事。”王昊故作镇静的与将军对话。
将军似乎没有听到王昊的要求，而是仔细的打量了王昊一番，眼中竟略过一丝赏识：“我原以为至少是体魄境后期的修士杀掉我营下五位军人，毕竟那五人也是初入体魄境，五人联手，体魄境中期的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今番来看，你体内一丝灵气也不存在。”
“想来应该是你用了一些手段。可就算真是这样，你也很了不起，当真了不起。一个没有灵气的人，竟杀掉了五个体魄境的军人。”
将军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就像是称赞自己的爱人一样。
王昊听完将军的话，内心的恐惧反而消失不见，他的心里只有反感。
他翻身下马，将大黄放在地上，然后远远的看着将军，道：“他们不配称为军人，充其量就是个当兵的。”
将军脸上的赏识缓缓消失，变成了淡漠：“为何？”
“军人是为了守护苍生；当兵的是为了打仗。那五个人劫掠清源村，配称军人？”王昊字正腔圆的说道。
将军听闻此话，先是震惊，然后疑惑，继而释然：“你这番话义正言辞，看似充满了正义，可我为何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浩然正气？单凭你方才那些话产生的浩然正气，就足以天地共鸣。然后此时并无异象发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是一个浮于表面的虚伪家，你所说的道理，其实最终还是为了自己，是不是？”
王昊不语，因为被将军点破了内心的想法。
是的，这句话如果是发自真心的，哪怕自己不像军方大能一样会修炼，也同样会产生浩然正气。可违心就是违心，再正义的话语，也不会引起这个世界灵气的共鸣。
不愿伤害，并不代表着喜欢。
他不愿伤害清源村的村民是因为他们救过他。但是他们的善行实在是难以抵消他们带给自己的伤害，所以王昊无论如何也无法发自内心的说出那些话。
“那我换个说法。”王昊看着眼前的将军，声音由低变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犬马纹丝未动。
亦无风。
将军退步，其惊亦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