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走出两天,就听路上人纷纷言讲,说“梁山泊的阮小七杀了济州太守,如今各州府县画影图形,追捕罪犯。有人抓住阮小七,赏钱三千贯。”小七听到这消息,不敢从州县里过,专拣山间偏僻小路行走。因为是绕道穿山,所以奔登云山路程就远了好多。约莫走了十几天,这天,来到一座高山脚下,看那山势十分险峻。一来因为天热,二来老太太受了惊吓,又加上一路奔波劳顿,一时间害起心疼病来了,眉头紧锁,呻吟不止,眼看在马上就坐不住了,要摔下来。
小七一看母亲十分痛苦,他惊慌失措。这怎么办呢?先找个地儿歇歇脚再说吧。他四处寻找,还真不错,在山坳里有一座古庙。小七轻轻地扶老娘下马,把她搀到庙内,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阮小七打开包裹,把被褥铺到一块闲置的木板上,服侍老娘躺下休息。老太太说:“小七呀,我这会儿心里疼得厉害,要弄口热汤热水喝最好了!”小七一听:“好吧,娘啊,您且歇息片刻,我看这里有现成的锅灶,待我找些火种来,给您烧些热水喝。”说完,把庙门关上,大踏步出庙寻火种。这四处没有人烟,上哪儿找去呀!阮小七走了好远,过了一条小冈子,远远地望见树林里露出个屋角,哎,这儿肯定有人!他飞奔上前,果然是户人家,乃是个猎户,小七说明来意,人家很热情,给了他火种,小七千恩万谢,告辞往回走。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红日当空,一点儿云彩丝儿也没有。阮小七走得急,再加上太阳照晒,热得他汗流浃背,干脆脱下上衣,搭在肩膀上,这才凉快点儿。小七心想:“这天儿怎么这么热呀!好家伙,和当年在黄泥冈劫生辰纲时的天气一样啊!”书说简短,他回到古庙,推门进来,一看木板上是空的,老娘不见了,包裹也没了!啊!阮小七大吃一惊,他这脑袋“嗡”的一下儿,差点儿摔倒。可坏了!母亲上哪去了?稳了稳心神,小七想:“也许老娘方便去了,怕包裹被人拿去,所以带在身边!嗯,有可能!”但是,他又转眼发现马匹也不见了,小七心里凉了半截儿,马上哪儿去了?他走出后门,四处寻找,四外都是蓬草乱石,没有老娘和马匹的踪影。他大声呼唤母亲,也没人应声。这一下儿,阮小七可慌张了,心说:“不好啊!是不是老母亲被虎狼给拖走了!想当初李逵背着他老娘到沂岭之上,老太太口渴,等李逵到涧边儿弄了水来,老娘已被恶虎所伤。哎呀,今日之事与李逵当年何其相似呀!”想到这儿,小七不禁双腿发软,但转念他又一想:“慢来,若老娘真被虎狼所伤,必有血迹呀!我找找看。”他拨开乱草,走遍山窝,附近各处搜寻一遍,并没发现一点儿血迹。“马匹、包裹都没了踪迹,看来老娘不是为虎狼所伤!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小七急得团团乱转,“本来老娘因自己闯祸而遭受牵连,背井离乡,原想找到安身之处,让老人家安享晚年,可没想到半路上把人给弄丢了!唉,两位兄长在九泉之下,若知此事,也不会原谅自己啊!”小七回到庙中,站在神像前,一筹莫展。他又急又悔又伤心,眼泪下来了。你说这地方举目无亲、低头无故,到底是什么所在也不知道,也没有个人可以问一下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呀!他想到大路上去找,又一寻思:“母亲因害心疼病,走不动,哪能出门走到大路上去呀!”唉!真是急煞人也!
阮小七正在胡思乱想瞎琢磨呢,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响,他忙转身闪眼观看。小七以为是老娘回来了,不由一阵惊喜,但仔细一瞅,不是老娘,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大汉。见此人年纪在三十多岁,身高八尺开外,浓眉虎目,面如冠玉,鼻直口正,两耳有轮,头上青纱万字巾,身着绣花锦袍,腰系大带,足蹬快靴,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
阮小七不见了母亲,正在烦恼呢,猛然见此人走来,他心想:“这里人烟稀少,老娘不见了,偏偏此人来到庙中,说不定是他劫持了我的老娘和马匹、包裹,又回庙中探风儿。嗯,就是这么档子事儿。”想到这儿,阮小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噌”抢步上前,一把抓住来人,大声喝道:“你还俺老娘来!”来人被小七冷不防这么一抓一问,给弄糊涂了,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掉五里雾里了:“你这人是不是疯了?我这儿正烦着呢,走得热了,到这庙里来歇一歇,我招你惹你了?喂,你是什么人?没头没脑地、平白无故向我讨什么老娘啊?”小七一听,泄了气了,看来人家没见自己的老娘,从此人的表情和言语可以得知。他松开手,问来人:“你从何处而来?可曾见到一个年迈的婆婆,拿着个包裹吗?”那人一听:“我从十里牌大路上来,这么热的天儿,路上没有行人,哪儿见什么老婆婆呀!你是何方人氏,为什么不见了老娘?”阮小七叹了口气:“我是石碣村人氏,同母亲投奔亲眷,路上鞍马劳顿,母亲一时犯了心疼病,我扶她到这庙中歇息,老娘要热水喝,我去寻找火种,等回来,就不见了母亲,马匹和包裹也全没了。正在心焦之际,见你走了进来,忍不住动问足下。”听小七说完,那人想了想,问道:“石碣村可是济州管下,邻近梁山泊的吗?”小七一听:“正是。石碣村的湖面就连着梁山泊。”那人又问:“梁山泊里宋江帐下,有个黑旋风李逵,你可认得?”“我认得此人,可他已经故去了。”小七见他问起李逵,很纳闷儿。接着,那人又说:“我再问你:当初宋江打破祝家庄,有一个一丈青扈三娘被拿上山寨,后来怎么样了?”小七见他又问扈三娘,更纳闷儿了,心说:“我们梁山的人,他认识的还不少。”“啊,一丈青被林冲所擒,宋江把她送到山寨,交与其父宋太公。开始大家都以为宋江要娶她做压寨夫人,可等从祝家庄回兵之后,宋江却将扈三娘配与短脚虎王英为妻,夫妻二人很是恩爱。梁山受了朝廷招安,他夫妻从征方腊,双双战死沙场。”
万万没想到,等小七说完,那人泪如雨下。欸!小七更感到惊讶了:“你哭什么呀?难道你和扈三娘沾亲?”“唉!”那人搌了搌眼泪:“实不相瞒,扈三娘乃是我家小妹,我是她的哥哥扈成。当初我妹妹被梁山所擒,我备下厚礼,到宋江营中,与他求和,欲讨回我妹,宋江答应了。后来破了祝家庄,那个该死的黑旋风李逵把我老父及一家老小尽皆杀害,放火烧了我们扈家庄,幸亏我逃了出来,躲过一劫。我到延安府投奔朋友,没遇着,又不敢还乡,只好流落在外,后来,遇到一伙儿客商,和他们交了朋友,出海做些生意,积攒了些钱财。我们去的海岛与暹罗国相近,其山川风土与我中华无异。我在那岛上住了两三年,前月凑巧有海船上岛,我便带了些货物搭船归来,不料遇着飓风,打翻了船,漂沉了货物,幸亏被一渔船救起,还不错,捞起了落水的一担货物,尽是犀角、珊瑚等贵重物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北行到登州上岸,雇了名脚夫挑着担子,准备到东京去卖,然后回到家乡重整旧日家业。”说到这儿,只见扈成脸色变了,咬牙切齿,像跟什么人较劲。
阮小七见扈成变颜变色,知道他肯定遇上不顺的事儿了,既是扈三娘的哥哥,那也就是一家人,他有事自己应当帮忙。想到这儿,小七问扈成:“难道说你到登州之后,遇到什么烦恼之事不成?”“唉!”扈成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因为天气炎热,担子又重,脚夫走得又乏又累,我们放下担子在一家门前的大柳树下想歇会儿再走。谁成想,由门内走出一个年轻人,带着五六个庄客,个个都手拿哨棒,像要和人打架的样子。那年轻人见了我,喝问我:‘你是什么人,在此窥探!’我便说:‘我是过路的客人,走累了,借贵宝地歇息歇息。’那厮又喝道:‘那担子里是什么东西?莫不是通洋的私货?’我回说不是。那厮说:‘今奉宪司明文,缉捕梁山泊余党杀官害命之人,尤其盘查来历不明者,过往客商、行李货物都要细细检验。’然后,他就叫庄客打开担子查看。脚夫一看势头不对,挑了担子就走,被为首那厮打了一记耳光,摔倒在地。几个庄客上前把担子打开,露出里面犀角、珊瑚等物,不容分说,便把东西抬进他们院中。我和那年轻人辩理:‘这里又不是关隘路卡,你们凭什么盘查于我,抢我的货物?’那厮气势汹汹骂我:‘你这大胆的海贼,现放真赃,还要狡辩,来人,立刻将他锁拿去登州府发落!’那厮和庄客来拿我,我就和他们交了手,打倒了几个庄客,可他们人多,手里边又有哨棒,我赤手空拳抵挡不住,只好走为上策。他们见我跑了,也不追赶,我那脚夫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自己白白受了一场恶气,千辛万苦拼着性命弄来的货物,就这样被那厮抢去了。我想,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打不过他们,倘若去官府告他,又不知他的名姓,况且我那货物确实是海货,到官府也不好说,故此十分烦恼。走到这古庙想歇会儿,再想办法追讨货物,没成想,又遇到你向我讨要老娘,这是从何说起呀!这真是屋漏更遭连阴雨,破船偏遇顶头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