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冲淡了她对父母关心的喜悦,季玉将档案袋严严实实收了好,小心提着箱子出了去。
季红梅还是很不高兴。
直到几人回了家,她仍是没给季玉一个好脸色,只是指桑骂槐地对着家里阳台上的老猫说了一句:“吃了十年的饭,还老想着往外跑,养不熟的狼崽子!”
季玉抿抿嘴。崔伟呵呵地打圆场,“是猫崽子。”
季红梅一个尖锐的眼神瞥过来,崔伟缩了缩脖子,嘟哝道:“老猫了,也不是崽子了……”
这些时日,每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中惶惶。
季红梅早早地请了产假,安心在家中养胎,三五天就请医生来家中看看,毕竟已经有四十岁,怀个孩子是件危险的事。
这个孩子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季红梅一直都有不孕症,吃过多少药也没见好,早年身子也虚,夫妇俩没了指望,因此才收养了崔湛然。没想到结婚十几年,竟然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他们家似乎特别幸运。崔伟早年出过车祸,虽然不算严重,但小腿里埋了钢管,取出来后,一到阴雨天,连着手肘膝盖都不利索,这几年也渐渐痊愈了;崔湛然小时候和季玉躲猫猫,从小二楼的阳台上摔了下来,万幸没摔到脊椎,娇宝宝似的养了几年,竟也活蹦乱跳猴儿一般,甚至连疤痕都慢慢淡了。
不过也有不幸运的时候,季玉就是个典型。她一直都是个胆小安静的性子,从八岁到十八岁,越发的沉默。
季红梅其实是很喜欢她的,只是看不惯她那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臭脾气劲头儿一上来,不分场合地就指着季玉鼻子骂。
结果这么下来,季玉的性子更闷了。
最后一笔钱取出来后,季红梅忽然像被米糕黏住了牙的耗子一样,吱不出一声两声了,见日里看着季玉的眼神也有了些小心翼翼。
一天晚上,季红梅破天荒做了一锅银耳百合汤,先给崔湛然盛去了一碗,自己喝了小半碗,又若无其事盛了一些,到了季玉房间里,装模作样咳了一声。
季玉回过头来。
“你湛然哥哥去年高考,瘦的人干似的。你是姑娘家,太瘦了发育不好。”季红梅说。
季玉笑了笑,没说话,接过银耳汤一口口喝了。
季红梅看了她半天,忽然开口,“也不知道你这像谁,你妈那德性,有件好事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闷葫芦。你那老子爹也都连面儿都没露过。”
“对不起。”季玉小声说。
季红梅脸上一恼,又重重出了口气,说道:“对不起什么?你又没对不起我。你这十年债都还我了,以后怎么办?”
她说的时候似乎很无所谓,似乎觉得两百万拿空了,季玉就再没什么别的给她了。但是瞟过来的眼神出卖了她。
季玉知道,她就这么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
她说:“上了大学,我不用再跟您伸手要钱了。谢谢您养我这么多年。”
季红梅一噎,怒道:“我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吗!你在我这十年八年我有虐待过你吗!?我又……又没说过你不能在家里住下去!多一张嘴能穷死我!?”
季玉抿了抿嘴,放下了小碗,又笑了笑。
她笑起来十分好看,十八岁正是最漂亮的年纪,本身模样又长得乖巧,正是妈妈们成天嘴巴上挂的“别人家的女儿”。
季红梅丧了气,嘟哝了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抓了碗就往外走。
临走到门边,又不甘不愿停了下来,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回头再确认了一句,“你不会走的吧?”
季玉愣愣的,半晌摇了摇头,十分缓慢,“我不走。”
季红梅这才勉强露了个笑脸,甩下一句,“我再添一碗来,你好好做卷子。”
天知道,她那银耳汤糖放多了,齁得慌。
崔湛然也来找过她,溜到她房间里,问她,“红缨姨妈本来就打算让你只住十年。但是之后呢?你会走吗?”
这还是他上军校后头一次回来,头发剃得短了,也黑了不少,一张小白脸成了古铜色,又利落又帅气,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伸手就来揉季玉的脑袋。
他们母子俩性格七八成像,只不过在对着季玉时,崔湛然少了一分火爆,多了一些柔和。
说不得,脑回路也差不多。
季玉不说话。他一个劲儿地问着,问得她又开始心虚。
最后她说道:“不走,我哪里也不走。”
声音十分小,离开十步远,就只听到一丝嗡嗡响了。
崔湛然十分满意,按着她的脑袋就拨浪鼓似的晃了晃,笑道:“那好,以后过年过节不准不回。”
季玉呐呐点了点头。
近六月份的天气,即便是夜里,睡着睡着也觉得有些燥热。她睡到一半,被黑暗中一些异样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却不见一丝火光,对面的房间里好像有动静。
她以为是猫在外头折腾,就叫了一声,“大白?”
突然外头一下子没了声音。
季玉突然感到了一股心悸,一丝寒意穿透了皮肤,后背上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她赤着脚轻声下了床,刚到房间门边,骤然听到剧烈的一声——
“嘭”!
门板猛烈摇晃了一下,震得她身子一抖。
外头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她瞪着黑夜中的门足有三秒,头脑中懵然一片,抽回想要开门的手,抄起了桌上一把美工刀,却缩着身子躲进了床底下。
捂紧了嘴,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看着昏暗中的地面,冰凉、寒冷。
她听到一个女人尖声的厉叫,是季红梅。
“你们是……”尖叫声戛然而止,成了一声闷哼。
季玉不知道该捂嘴巴还是捂耳朵,纤瘦的身体紧贴着床底的墙,不住发抖。
砰砰哐哐的声音伴随着几声不知是清脆是沉闷的尖声响了起,像是金属敲击发出的声响。她越来越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毫无征兆时,房间门被强硬粗鲁地推开了。
她隐隐看到一双脚,带着一团黑影急速跑了过来,脚的主人似乎把床上的被子掀了起来。
沉闷的黑暗中,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钻进了她鼻尖,强烈得令人作呕,即使近在眼前的那双脚,似乎也踩到了满地的血渍。季玉把身子缩到不能再缩,拿着美工刀的手,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发抖,一时间忘了想那血是谁的,甚至忘了想外面的季红梅和的崔伟,甚至崔湛然。
然而下一瞬间,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啊——”
季玉吓得差点没昏过去!
尖脆的惊叫声似乎惊醒了那双眼睛,他蹲下身来,靠近了一些,焦急道:“出来!我们快逃!”
是崔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