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显然没经过我的大脑,但是“放到耳边”四个字很受用。基于求生的本能我触电般的站起来退到包厢最内侧,不知道该把坠子放在左耳边还是右耳边,实在顾此失彼。
出于紧张,手不知不觉的握拳,我只感觉撑满手心的貂禅冠断成了两截,恍惚间有一卷灰黄的东西掉了下去。
没心思管那是什么,我赶紧一手一半坠子把耳朵捂了个严实。这一切似乎是在电光火时之间完成的,小黑还站在门口,我处理完自己赶紧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可是唯一的救命菩萨。
他一把扯开大衣内缝的口袋,针线崩裂的声音隐没在四面八方的“嘻嘻嘻嘻嘻”里。他像要从衣服里抠出什么似的,手上带出来一个扁平的容器。
那容器比手掌略长,瓶身锈红,瓶口处有玄玉制的凹槽内陷,切口整齐利索;边缘雕着怒目圆睁的貔貅纹路。仔细看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布条,端正的写着三个简体字:杀虫剂。
我差点没激动的把貂禅冠摔到小黑脸上。
老子的命可就搭在这了,你居然神态自若的掏出一罐杀虫剂??
我第一次对命运产生了怀疑。
空气一度十分安静。
突然弯曲拱起的地毯下嗖的伸出无数竹片,错落有致,连着长条的地毯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型蜈蚣展开了密密麻麻的足。每片竹长约四五寸,大概就是一把文具尺的长度,两指宽。
这是篾片蛊。篾片就是竹片,蛊毒是浸在竹子里的。小黑熟唸道。
他那似在辨认的眼神给了我不少安全感。
可是这下面还有其他东西。他说。
我看着小黑轻快的用大号银针挑起竹片,虽然动作轻巧但是力气极大。针头入竹很深,末端迅速变黑,看来竹片是浸了毒。他用杀虫剂对着竹片内侧一阵狂喷,地毯两侧都横扫了一遍。然后死死的踩住地毯中央,对我打了个招呼。
“你过来一下,坐在我这个位置。无论等下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起身,记住,一定不能起身。耳朵捂紧。如果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我回了一个我有那么怂吗的眼神,试探着走到小黑站的地方,脚下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像是有一块巨大的软物被压在下面,但是不至于瘫软,有点弹性,如果是活物……
胃部开始不自觉的痉挛,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毕竟现在信任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假装没感觉假装没感觉,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小黑走到我前方,左手掐住了地毯拱起的最高处。右手向上探打算解门锁。
车厢内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起来,窗帘也不知何时被拉上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忽然道。
“临终总结留着以后吧!”我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不争气的打颤。身下的东西吃力开始挣扎,竹片随之震动,出现了前面戳地板的噪声。电灯灭了,车还在开,周遭的混沌让人恐惧,我更希望这只是一个黑漆漆的噩梦。
“有一条蛇,色泽琥珀,身覆软鳞。额头处的花纹如一美人单手绾青丝而高歌。闻琴声而动,折腰起舞,柔若柳态。宋时城内太平,老百姓饮酒作乐,便给这蛇起了个酒名,叫曲生。也意为闻曲生姿。”
小黑自顾自的讲了起来,跟说书似的不疾不徐。我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咯嗒声,地毯下的东西受刺激剧烈扭动起来,同时竹片上多了许多微小的声音。像是有虫子在爬行。
“曾有一江湖郎中行游至此,对曲生的毒讳莫如深。他年事已高,悬壶济世一生,手下抢回来的命可与阎王爷的生死簿对峙。加上须发皆白,世人都尊一声活神仙。他知道这条蛇原来害过多少人,而且打七寸根本死不了。所以在一天的筵席上抓了曲生给它周身钉满了沾着毒药的尖竹片。曲生惊叫着挣逃了。”
有虫子爬到了我身上。不大。大约比蚂蚁大上那么一点。顺着我的腿爬上腰,再是手臂。我被这股麻痒和恐惧吓得直发抖。手臂僵直的不敢离开耳朵,这虫子约摸是从耳道爬进去袭击人的。虫子的声音密集尖锐,凑起来听竟然是连绵不绝的“曲生…曲生….”
“曲生消失了。老爷子誓要追杀到底。几日后,听闻城内不断有人中蛇毒倒下,均肤色泛青,眼神涣散如活死人。老郎中听了那些人的姓名又恨又急,险些拧断自己的拐杖背过气去。那些人都是他曾经耗尽心血救回来的病人!其中有一个他精心调养两年才病愈的姑娘夜里袭击了他的孙儿。老郎中那天,头顶唯一的几根黑发也白干净了。”
虫子的声响如同一个冰冷的人攀附在我耳边,一边猖狂的发笑一边阴阳怪气的重复小黑说过的话。这些虫子的声音会让人感到强烈的晕眩,好让人缺乏四肢疲软失去防备能力。小黑给的貂蝉冠这时传出阵阵药香,每次都能把我从恍惚的边缘拉回来。而且虫子顺着手臂到了耳边后就不敢前行,仿佛如临大敌,只能持续放声骚扰。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我勉强看清前面有一个模糊的长影正在扭曲,发出低哑的嘶吼,和吐信子的嘈杂。但它似乎被人牵制住了。
“身边人看到老郎中被针对了,怕自己也惹祸上身纷纷远离。以讹传讹使得老郎中众叛亲离。他只身守护着自己医治后昏迷不醒的孙儿。每天只啃些干竹笋充饥。”小黑的声音在末尾处突然加重,像是这个人在发力。
先前被小黑拉开又虚掩的门被一条尾巴重重的扇开,外面的光线冲进来。一张扭曲的美人脸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几乎挨着我的脸狞笑起来。她扯开的嘴角弯成了阴恻恻的弧度,有一种血债血偿的怨气。身边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我看着那张人脸的眼睛。
我看到了曲生。
阳光在那一刻静止,照亮了这条庞然毒蛇的血盆大口。她的獠牙上还沾着血,不知道是谁的。口腔上部连着整个额头被自己的利牙贯穿,一只眼被银针戳瞎了紧闭着。周围的血雾染着飞扬的灰尘在安静的光线下肆意跌撞。狂乱的是虫子的尖叫。它们失去了主心骨正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纷纷躲回大蛇的尸体里寻求庇护。
小黑确认毒蛇毙命后甩了甩手,认真的打量起了我的反应。
“农历十五那天晚上,老郎中简陋的茅草屋子被行尸走肉包围,他抄起新磨利的菜刀和研磨的药粉打算拼死一搏。至少一命换一命。直到他发现一件事,扔下刀就绝望的疯了。你猜他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