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依然继续着，细细密密，绵绵不绝。这样的天气大抵不会有什么顾客，阿洄披着一条亚麻质地的披肩，慵懒地坐在窗前的藤椅中，托着腮看着窗外。檐下的风铃，在微风中敲击出忽急忽徐的声响，花架上的花草，在细雨里摇曳着伸展着枝叶。
细雨蒙蒙中，一柄紫色的伞缓缓滑过小巷在门前停下来。阿洄起身去开门，翘着嘴角笑道：“这样的天气，你怎么会过来？”
“这样的天气，一个人窝在家里，没来由的觉得忧伤，所以来看看你和你的花儿们。”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说过，你和你的花儿们随时欢迎我。”
“要喝茶吗？”阿洄坐回到窗前，“我沏了一壶龙井，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
林泉在阿洄对面坐下来，看着阿洄为自己斟上一杯茶，端起来放在唇边，一阵清香在鼻端缭绕，慢慢地品一口，却又觉得平淡无味，正要开口质疑，齿颊间却弥漫开一阵清醇香气，喉间也漾起一丝清甜的味道来。
“果然是好茶。”林泉不觉赞道。她放下茶杯，看见桌上一张印满铅字的纸，便拿在手中，看过两行后抬头笑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什么宣传单呢。”
“没关系。”阿洄也笑一下，“你看吧，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故事五：
揉着惺忪的睡眼，你走进卫生间。漱口杯里摆着两只牙刷，你记起，牙膏已经用了很久。你给两只牙刷上都挤上牙膏，然后将两只牙刷一起放进嘴里，嘴角被扯得生疼。
看着镜中的自己你想笑，可是镜中的你却泪流满面。
做好早餐，摆在两份餐具里，你坐下来吃完面前的一份，再拿过对面的另一份，默默地吃下去。
洗刷餐具时，泪水落在水池里，了无痕迹。
站在阳光下，你觉得晕眩，抬起手遮在额前，这才发现，这样的阳光，竟然已是久违的了。站在路口，你不知该走向哪一边，这个城市，似乎也变得陌生了。
当你推开那扇门时，迎面而来的笑脸显得陌生。你也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就连笑，也已变成一种陌生的举动。
临窗的桌，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中的康乃馨，熟悉而又陌生。
他会来，他不会来。曾有一个女子坐在桌前，轻扯着花瓣，细细地低声自语，清澈的双眸不时地看向窗外。你记得。
他会来，他不会来。你无声地自语着，花，仍在杯中，是你的目光在一片一片的撕扯。他会来吗？你看着花在心里问。花静静无语。
对面的座位空着，桌上的茶杯静静的摆着。你端起壶，茶，冲进杯中，淡淡的茶香在袅袅的水汽中散开，你觉得水汽模糊了你的双眼，你用手托住腮，掌心却是一片湿凉。
为什么我的床会空下半张？为什么漱口杯里会有两只牙刷？为什么要做两份早餐？为什么我会在对面的空位摆上茶杯？为什么我总是会忍不住落泪？
傻丫头，哭有什么用？眼泪换不回任何东西，只会让你变得难看。
有谁在对你说话，你却并不抬头，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声音，来自你的心底。
是谁在那里？是谁在对你说话？是谁，被你深藏在无法触及的地方？
如果说，忘记就可以不再痛苦，为什么心底里还是会痛？是那个声音吗？是那个声音在刺痛着你吗？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很久没有见你来了，还好吗？只有你一个人吗？
明朗的嗓音在你头顶响起，你抬起头去看，明朗的笑脸，明朗的眼神，仿佛阳光，却照不亮你的心。
在等他吗？茶要凉了，要不要换一杯？
你轻轻摇头。他不会来，你在心里告诉自己。你知道他不会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你笑，淡淡的，带着一丝苦。
他不会来吗？那你……啊，不好意思，我问的太多了。我让他们再给你添些开水来。
你看着她离开，看着她轻轻地摇头。你转头看向窗外，看来她也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他不会来。
车来车往，街道上永远都会有这样多的车来来往往，仿佛河里的鱼，游来游去。
可是鱼是不会相撞的。那个声音笑笑地在心里响起。可是车却会和车相撞。
你的心突然撕裂般的痛了起来，你捂住胸口，仿佛有什么要从那里离开。
是什么？！是什么？！你闭上双眼，在心里嘶喊着。混乱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一下一下，仿佛利斧般，要劈裂你的心，劈裂你紧锁的那个角落。
你没有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那个明朗的声音再次问道，语气中带着关切。
你睁开眼，看着她，轻轻地摇头。
没事就好，凡事要想开一点，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会好受些。明朗的眼神里也满是关切，你看得出，那份关切很真诚。
你依然淡淡地笑一下，取出钱包结账，她微笑着拒绝，轻声说，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能开心一点。
你点一点头，走出去，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走到路口，转过街角，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你的眼中忽然一阵模糊。你抬起手抚上面颊，泪已成行。
有路人对你投来疑惑的目光，你却任由风将泪水吹干，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塑像，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张从钱包里取出的纸条。
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仿佛有谁在对你说。你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当你把纸条交给司机时，你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疑惑，你想那是因为你颈上那可怕的伤疤。
青山绿树，陵园早已不再阴森，林立的墓碑掩映在灌木丛中，依稀还有野花的香气浮动。你茫然的看着四周，看着路边的号码牌，看看手中的纸条，那上面的一串号码得到了对应。
一块大理石墓碑静静地立在一棵松树下，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名字，立碑人是他的妻——你的名字。
你笑了，一切都有了答案，家里的半张床，漱口杯里的另一支牙刷，所有的一切都属于长眠于这里的人，一个用自己生命爱着你的男人。
你放下手里的花，坐下来，轻轻地靠着墓碑，看着天空中悠悠的白云，你在心里默默的诉说着：
他们都说忘记了，就不会难过；忘记了，就会快乐起来；忘记了，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我忘记了，可是，我的心还是会痛，我依然无法快乐，我的生活一团糟；
你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存活，我却只能用声音为你殉葬；
其实，记得你并不会让我不快乐，记得你，只会让我更加觉得幸福，因为，有一个人用他的生命爱着我。虽然会有人说那是曾经，但对我来说那是永远。
你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到，但你希望他在听，你告诉他你永远不要忘记，因为忘记了，只会更加的令你心痛。
林泉抬起头看着阿洄，眼中满是疑惑：“你？第二人称？”
“对呀，用第二人称来写自己的故事，很独特吧？”阿洄淡淡道。
“自己的故事？”林泉疑惑地问，目光不由地移向阿洄的颈部。
阿洄笑起来：“不要误会，她叫袁忆，是个很独特的女子。”
“不能再说话了，不会很不方便吗？”
阿洄摇头：“也许，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吧，也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经历了那一切的她，现在，依然在用她自己独特的方式，快乐的生活着。”
林泉放下手中的纸张，摇着头道：“若换做是我，我一定快乐不起来，我觉得，你们只是自己认为她是快乐的，也或者，是她在让你们觉得她是快乐的。”
“不能说话，不代表不能表达自己的思想。她曾经告所过我，不用言语表达，而用心去感悟，反而能活的更加自由。”阿洄转头看向窗外，笑一下，“真是没想到，这样的天气，我这里居然一点也不冷清。”
林泉向门口看去，叶淙捧着一只大纸袋，挂着满脸的笑。
阿洄笑着向林泉道：“他可以为我的话作证。”
“作什么证？”叶淙放下手中的纸袋，自己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放在鼻端嗅一嗅，点头道声“好茶！”然后一气喝下去。
“关于袁忆。林泉看到袁忆的一篇短文，她不相信袁忆是真的快乐。”
叶淙拿起那篇短文看一遍，笑道：“这是多久前的事情了，你又翻出来看？不过我可以作证，袁忆真的很快乐，前两天我还在网上跟她聊了一会儿，她的那个心理咨询网站做得不错，最近好像还要出书呢。”
阿洄指指叶淙带来的纸袋：“是什么？”
“朋友送的几筒茶叶，你比我懂，还是送给你吧。”叶淙从纸袋里取出几筒精装的茶叶来，“放在我那里，浪费了。”
林泉拿起一筒看看，向阿洄道：“洞庭碧螺春，看上去还真不错呢。”
“其实，我也说不上懂茶，只是捡自己喜欢的味道，配合当时的心境。”阿洄自嘲地笑一下，“实在是闲来无事，附庸风雅的小情调而已。”
“如果让所有人都觉得赏心悦目，那就不是小情调了。”叶淙向林泉笑道，“你说呢？”
林泉点点头，却没有答话，对这个男人的笑，她依然无法免疫。
阿洄看出了林泉的不自在，她向叶淙问道：“江晓蕖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吗？她有一阵子没来了。”
叶淙耸一下肩：“据说她那家公司接了份大单子，而且，主要功劳是她，所以也只好继续苦劳一下了。”
“晚上，还去唱歌吗？”
“去的晚一些，也就唱个两、三首。其实，她真没必要那么辛苦。”
阿洄没有接叶淙的话，挑一下嘴角道：“她有对你说过，她打算离开吗？”
“离开？离开‘静静忧伤’？”叶淙挑起眉问，“我给她的待遇还不好吗？”
“是离开这座城市。”阿洄静静地道，“她好像打算回家。”
叶淙皱了眉，没有再开口。
“怎么？那个，江晓蕖不是本市人吗？”林泉好奇地问。
“我也不是啊。”阿洄笑一笑，“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我们来的那个地方，都有一间‘静静忧伤’。”
“她的伤养好了吗？”叶淙依然皱着眉，闷闷地道，“自己养好了伤，就要甩下一帮朋友离开，没良心的丫头！”
“她有伤吗？”阿洄看着叶淙，“她告诉过你她是来养伤的吗？你觉得，你们是朋友吗？”
“至少你应该算是她的朋友吧？有没有伤，不用说我也能看出来，所以我才会对她那么好奇，怎么？不会是她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过你她的故事吧？”叶淙瞪大眼看着阿洄。
阿洄挑一下眉梢：“叶淙，我说过，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想探究别人不想告诉你的那部分秘密，你这样会很累，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你一起累。”
叶淙盯着阿洄看一会儿，忽然就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停下来，回身对阿洄道：“我并不想探究所有人的秘密，我只想要知道我在意的人的事情。我走了。”
林泉看着叶淙大步离去，再看看依旧平平淡淡的阿洄，摇着头苦笑一下：“如果我不在，是不是会好一些？”
“也许会更糟呢。”阿洄端起茶壶，笑一笑，“水凉了，我去续些热的来。然后，我们继续聊聊袁忆的事情。”
林泉看看窗外，雨依然在下着，而且，更加的绵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