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正在楼上整理那些诗歌。马非突然打来了电话，这令我很意外。
电话那头十分热闹，呓语般的音乐，传来一种颓靡的气息。那是我所熟悉的，也常常令我留恋往返的气息。我连忙放下书，激动地问，什么情况？
马非显然是在酒吧里。至于在哪个酒吧，根据周边的环境，我估计他不是在BOBO街，就是在星巴克。马非显然喝了不少酒，马非语焉不详地说，小文个婊子走了。
我不知道小文是喝完酒走了，还是跳槽走了，还是小文出国走了，或者小文仙逝了先我们一步走了。我说，那小子走哪儿去了？
马非骂骂咧咧地说，我操，他大爷的，太不够意思了。
我说，怎么啦，你不要急，小文这个同志本质上还是好的。打麻将也是我们的一个好替补嘛。
马非继续骂道，太不是东西了，太不是东西了，我他妈的这次算是看走眼了。
我感觉事情可能比较严重，马非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在我印象中，马非一般不怎么骂人。我记得马非总是很随意，很和气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算是吃了点小亏，马非也不会很在意的。马非总是对我们说，大事讲原则，小事要讲风格。小便宜捡多了就容易吃大亏。
小苏则喜欢故意对着跟他说，积少成多啊，小便宜都捡着积攒起来也很多的哦。
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我想应该不是小事，否则马非不会这样骂个不停。我就劝马非说，你小子还诗人呢？怎么一点气量没有啊？看人走眼那是常有的事，毛主席他老人家看人还看走眼过呢。
马非说，都他妈的怪我自己偷懒，要不然也就没有这事了。
我说，马非，你怎么变得跟娘们儿一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马非醉熏熏地说，这事我对其他人谁也没说，兄弟现在也就只信得过你了。
我说，我靠，那你别说算了。
马非说，你还算不算一起来的兄弟？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整个作协，我也就觉得你算个真正的朋友。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不说我他妈地憋着难受啊。
我说，好，好，你说吧，说吧。
马非就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说了一遍。
马非说，大前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老婆突然打电话叫我去接她。本来呢，我是打算和小文一起去买彩票的。我们那天下午在办公室里讨论了一下午，一共讨论出了二十个号码，他买十个，我买十个。我老婆一时催得很急，我就把我的十组号码抄给小文，我让他帮我去买一下。
第二天是周末，我陪老婆去医院，就把这事给忘了。谁知道今天上班，他一天都没来，我打他电话也关机了。后来我突然看到桌子上我写的一些号码，我才想起来让他买彩票的事，我就把我抄给他的十组号码在网上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我笑着说，不会中了吧？
马非激动得像中了彩票一样地说，我操！他妈的你说巧不巧，我写的号码里真的就有一组和中奖号码是一样的。我再一查，那天宁波市果然中了一注双色球一等奖，而且这一注的销售点就是我和小文常去的鼓楼的那一家。你说我他妈的买了快十年彩票了，早不中，晚不中，偏偏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中了。这样，他妈的还不如不中。小文这个狗日的，估计再也不会在宁波出现了。
我说，他出现了又怎么样？你还把他吃了啊？
马非说，他要是敢再出现在我面前，老子他妈的非亲手阉了他不可……
我说，算了吧，命中有注定有，命中无莫强求啊，你现在又不缺钱，只当是扶贫了吧。
马非说，500万啊，交了税也有400万，400万啊，我就算是给别人写一生的传记，也不见得挣得回这么多钱啊！
这时，窗外一阵秋风吹了进来，桌前一叠诗稿被风吹起，散落一地。于是，我看见了其中的一首《我》。我笑着说，马非，我来给你念首诗解解忧。
马非说，我现在没心情听什么诗了，我现在只想杀人。
我笑着说，你别急嘛，听我给你念完：
我不是绵羊
也不是骆驼
我是什么？
我是我
有人想将我涂改
一次次涂改
一次次被我用儿时的橡皮擦
轻轻擦掉
只是每擦一次
身心受到一次折磨
我是什么
你用那样纯洁的目光
把我注视
虽然回答只能是沉默
经过爱的洗礼
我却年轻了许多
我是我
我热爱自己
热爱生活
热爱诗歌
我的叹息——
桃花潭水浅了
人心深了
我是我
不在乎金钱
不在乎权利
在乎山
在乎水
在乎春天捎来的每一片
新绿
在乎汪伦送李白的
那份心情
从生走来
向死走去
把自己的影子
背在自己的身上
并且黑白分明
我像谁？
谁像我！
在那个夜晚，我轻轻地把这首诗念完。我准备再劝慰马非几句，叫他想开些，电话里却传出一阵飘渺的咽呜声。关掉电话，我想：宁波，今夜又将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