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暮。
子鸢吃完晚饭没有多做停留上楼上去看琼花，剩下尊跟苏榭两个人相对无言。琼花服过药之后身上铜钱大小的疮疤轻了不少，子鸢放下心来，坐在**边望着琼花的脸发了一会呆便回屋子去了。
月过中天，天幕上零星散着几颗并不怎么明亮的星子。夜静悄悄的，客居客栈条件不知比剑门前的小店好多少倍，客人却不多，除了苏榭他们三个，还有几个零散客旅商人，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
每间房的门都关的紧紧的，谢却了多情的月色。
玉盘也似的月高悬夜空，望去好近。人人都羡慕天上宫阙、琼楼玉宇哪里知道那高处的冷，那是属于神仙的高寒寂寞，本不属于人间，但经过后人的泼墨渲染，竟然带了几分烟火气儿。
玉盘中闪过一个鸦黄的身影，倏忽而逝，留下一抹遗韵。
紧接着，又闪过一抹明艳殷红，亦是瞬间散去。
远处房顶上，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男子长身玉立，微微的清风扬起他长约三尺的墨发，女子曼妙娉婷，亭亭净植，如一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女子缓步向男子走去，步步生莲。
走到男子身边停下来，深伸出柔荑般的净手撩起男子一缕飞扬在空中的黑丝，忽而嘻嘻笑道：“臭狐狸，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嘛？”
苏榭冷笑一声，淡淡道：“这不正好如你所愿么？”
“哼，”女子撂下男子墨发，生气地撅着小嘴，“你以为我愿意，扮成那么小的孩子，还得想办法让自己染上天花，要是那些疮疤在身上留下印痕怎么办？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
女子声讨的声音戛然而止，圆圆的大眼睛瞪着苏榭，不满地嘟着小嘴。
苏榭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向女子的脸，不再是白天那张小女孩瘦削的脸，而是一个少女特有的青春脸庞，脸上挂着有一抹可疑的红晕，鼻尖腻着几颗圆滚滚的汗滴。苏榭伸出手去用袖子轻轻揩去鼻尖那几颗汗珠，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
女子怔了怔，低头嘟囔了一句，苏榭没有听清楚。
许久，苏榭才缓缓道：“好了，别闹小孩子脾气了，我们说正经的。”
女孩冲着苏榭一瞪眼睛，“什么正经的？你不是说我是小孩子吗？哪里就有正经了呢？”女子依旧低着头，用明显是赌气的话回复苏榭。
“洛丹，不要闹。”苏榭微嗔道。
“我哪有闹，我呜呜呜……”苏榭一把上前捂住洛丹的嘴，“我是瞒着他们偷跑出来的，你若大声叫嚷，把人给招来，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
“呜呜呜……”洛丹猛力摇头，然后又点头，苏榭会意，挪开捂住女子嘴巴的手。洛丹扶住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声音断断续续，“你…是要杀…杀了我吗？”
苏榭不去理会，望着洛丹高高挽起的灵蛇髻，压鬓繁花一朵，那是唐朝女子的头型样式。以前的她，满头的小辫子，用一根红菱束在脑后，齐齐的刘海，单纯无邪的样子，自从来到长安，她就没那样打扮过。
“看够了没？”洛丹发现苏榭在看自己的新盘的高髻，心中掠过一阵窃喜，同时又有几丝娇羞，嘴上却佯装不在乎，调侃道，“不谈正事了？”
苏榭冲洛丹淡淡一笑，道：“几天不见，怎么嘴贫了不少，跟王爷那些女人学坏了。”
“什么叫王爷那些女人，那叫王妃，不能没大没小的。”洛丹指着苏榭的鼻子教训道。
“哦，我才刚知道呢，想当初，不只是谁差点就成了王妃呢？现在在人前王妃前王妃后的，莫非是后悔了？”苏榭打趣道。
洛丹一听一掌打过去，苏榭轻松避开，急的洛丹直跺脚，“谁后悔了，谁后悔了？我才没有呢，没有就是没有！”
洛丹大大的眼睛中蕴藉着好大一滴眼泪，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苏榭见到女孩哭，一时慌了手脚，笨拙的安慰着，“好好好，不后悔不后悔，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洛丹潇洒一抹眼眶，破涕而笑，望着苏榭笑道：“谁哭了？逗你玩的，吓着了吧？”
苏榭松了一口气，轻笑道：“你呀，让我怎能不把你当成一个孩子来看？”
“既然你这么嫌弃我，那我走好了，省的在这里碍你的眼。”洛丹转身就要走，被苏榭一把拉住，“等会！”
洛丹强忍住笑看着苏榭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干嘛？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还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算我求你。”
洛丹低声娇笑：“求我什么？”
苏榭冷着脸不说话，只是看着洛丹。
洛丹被苏榭看的发毛，悻悻道：“好吧，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我全都告诉你。”
“是王爷派你来的？”
“嗯。”洛丹点点头。
“为了公子子鸢？”
“嗯。”洛丹再次点头。
“是来杀他的？”
“嗯，”洛丹点点头，忽而又猛地摇头。
苏榭盯着洛丹，沉声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不是，”洛丹摇晃着脑袋，带的灵蛇髻一晃一晃的，“王爷来派我调查唐家堡的事情。”
苏榭微微颔首，沉吟道：“王爷为什么派你一个小丫头做这种事？”
洛丹嘟嘴道：“你以为江湖上有几个能练成缩骨功的？”
苏榭恍然，继而仿佛想通了什么，探究般地盯着对笑意盈盈的洛丹道：“你说过全都告诉我的。”
洛丹被苏榭盯的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喏喏道：“还有就是潜伏在他身边，伺机偷走神木王鼎。”
果然！
“神木王鼎没在他身上。”苏榭淡淡道。
“真的！”
苏榭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
“这你不用管，我不会骗你的。”
洛丹‘哦’了一声：“也是哦。”
“对了，那个孩子呢？”
洛丹抬起头来望着苏榭：“哪个孩子？”
苏榭道：“就是你现在身体的主人。”
“一开始没死，我救了她，她把她的遭遇告诉了我，然后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所以就……”
苏榭接话道：“把她杀了？”
洛丹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是啊。”
苏榭看着洛丹纯真的脸庞，叹了口气，她究竟为了心中的执念放弃了多少？这浑水，本不该这个正值桃李年华的女孩子该淌的。
许久，苏榭才道：“时间不早了，你早早回去，以后万事小心，切不可大意露了手脚。”
“嗯，知道啦。”洛丹回过头去，正准备走被苏榭叫住，“以后不要跟公子子鸢走的太近，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感情一旦建立，既是一种羁绊，同样的，也会束缚你的手脚，成为你的绊脚石。”
洛丹挠挠头，疑惑地望着苏榭。
这句话既是说给洛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潜意识里希望洛丹能听进去，然后做到，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不希望洛丹重蹈自己的覆辙。
“不明白不要紧，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我不会害你的。”苏榭望着洛丹笑笑。
洛丹展颜：“那我以后不粘着子鸢能粘着你吗？”
苏榭脸一黑。
洛丹两手一摊：“还是算了，那还是粘着他好了，那么漂亮的人，想必要比你有意思多了。”
长得那么标志的人，除了那个姓张的金吾卫将军，自己再也没见到过，不管是在西域还是中原。还好是个男子，若是女子，还不知要多倾多少国倾多少城呢？而且，若是女的，那苏榭会不会?哎呀自己想的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猛地摇摇头，把这些想法全部甩掉，灵蛇髻在头上颤颤巍巍，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
“你是故意跟我作对，是吗？”
洛丹嘿嘿一笑，“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明天见。”
“你去哪？你的房间在那边。”苏榭指指东南方向，再次叫住她。
洛丹回过头来冲苏榭娇憨一笑：“为了扮成小女孩，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肚子饿了找点吃的去。”
苏榭无奈地看着精灵俏皮的洛丹，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洛丹道：“要不一起？”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洛丹忽然来了兴趣：“什么事？”
苏榭眼睛看着白玉盘般的明月，狡黠一笑：“大人的事，小丫头片子少管。”
洛丹气的直跳脚：“臭狐狸，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你，你臭狐狸……臭狐狸……”
伴随着洛丹最后颤颤的尾音，苏榭已经施展轻功飞出去好远好远，消失在溶溶的月色中。
洛丹下意识捂住嘴巴，一边担心着有没有人听到，一边私心希望这那几句‘臭狐狸’他一定得听到才好，自己才不是什么丫头片子，自己是大姑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