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语!把他交出来,我既往不咎!”一个浑厚的男声传进一栋破楼的二层。
连未语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蹲在窗边,透过破烂的窗子看了看楼下。虽然苏卫城正在用扩音器劝她交出卧底李勤业李警官,倒也并不耽误他暗暗做了布置,一队人会悄无声息上楼,然后活捉他们。
她看了看伏在脚边地上的男人,皱了皱眉,“李警官,还能挺住吗?”
李勤业微笑,“怎么又叫我李警官?”
连未语敛下眼睑,既然他这么说话,看来暂时死不了。
连未语把眼神再次透过破烂的窗子看出去,看来到了决战的时刻,如果她再不行动,那些人就会悄悄潜上来,此时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子弹了,等那些人上来,这些子弹肯定不够用。
此时,苏瑾璇已经赶了来,正在楼下和苏卫城争执。
对于苏瑾璇,连未语是感激的、是感动的,可说到底,她毕竟是仇人的女儿,她们就永远也不能成为朋友,哪怕苏瑾璇曾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
连未语耳边都是瑾璇的怒吼,或是苦求,或是威胁,为了要保她,使出浑身解数。
“对不起,瑾璇!”连未语自言自语过后,咬了咬牙,把枪口对准了和瑾璇紧挨着的苏卫城。
砰!
一声惊叫,一声女声的痛呼,萦绕耳边。连未语眼前模糊了,瑾璇倒地之前,脸微微侧过来,从窗子的破洞里,看进连未语的眼中,而瑾璇的唇角,竟噙着笑意。连未语紧闭双眼,轻叹,她们,还是走到了这样一天、这样一刻!
苏卫城接住苏瑾璇,惊恐慌乱的喊人叫救护车。他再抬起头,眼中微红,似是狠了很心,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不留活口!”
金属子弹飞梭而至的声音不绝于耳,下面的人不再悄悄行动,既然已经得了“不留活口”的命令,那么他们也不必再蹑手蹑脚,大可放开手脚随意处置。
连未语从地上抱起MG42,站在李勤业前面,对着来人无情扫射,大喊着,“快走!”
李勤业被连未语的气质一震,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样的危险境地中?他匍匐着到了她脚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烟雾弹,扯了保险扔出去。
连未语怒吼,“你傻了?扔这破玩意儿干什么!挡了我视线!你快走!”言罢,就跑到窗子边,眼看着苏卫城抱着苏瑾璇就要离开院子。
连未语将机枪架在窗台,对准苏卫城,却不敢随便开枪,生怕再伤了他怀里的苏瑾璇。这么一迟疑的瞬间,连未语感觉背部一下下穿透的疼痛,接着是李勤业的嘶喊。
连未语感觉气息在胸口滞住,怎么也吸不进去,也呼不出来,疼痛蔓延。最后,麻木。她眼前一黑,结束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
无论是恩情,还是仇恨,在这一刻,全都回归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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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渪,正德十三年秋,靖州
女子一身简朴的素色棉袍,手中牵着一个穿着粉色缎子袄的女孩,女孩肤如凝脂,盈盈大眼流光溢彩,其中隐隐透着八九岁女孩不应有的沉稳老练。
两人走着蜿蜒的小路,到了府中偏僻的后门处。女子慌乱的牵着女孩钻进一处草丛,不多会儿再出来,女孩便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脸上也涂了一层黑黄的泥土,遮掩了本来的细嫩肌肤。
女子紧紧握着女孩的手,眼中凝结了一层晶莹,转而化作诀别的殷湿,串珠成行,“小郡主,你记得,他不是咱们的恩人,他才是咱们实实在在的仇人!”
女孩目光冷冽的点点头,那个人确实是她的仇人!不止是杀父弑母之仇,还有他们之间不为人知、难以启齿之仇!正如前世的恩怨复制一般,她不得不认贼作父,栖身于他人檐下长成为人,却还要面对仇人因她酷似母亲的眉眼,欲行禽兽之举。
所幸,前世,她有瑾璇相护,今生,她有奶娘顺娘的疼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是多么不容易的在保全着的尊严!
他以为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他以为她只是咿呀学语的孩童,他以为她只是不谙世事的幼女,所以他越来越明目张胆,越来越不知分寸,把对她娘亲的思念爱慕,意图在她还未长成的身体上实现!
笑话!他当她连未语是谁?当真是狗屁不知的孩童吗?
而无论是哪一个仇恨,她都必须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现在凭借这稚嫩的身躯不行,那么总有天,她会让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将仇人的一切攥于素手之中,任凭揉捏!
“顺娘,跟我一起走!”连未语很坚决,看着奶娘顺娘眼角的青肿,不免痛心。
顺娘将手攥得更紧,“郡主,他还不知道咱们已经洞悉了他设计杀害王爷王妃的秘密,所以,应该还不会杀我的!倒是你,必须马上离开!否则……”顺娘一句话噎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看这表情,显然顺娘早就知道那人的心思和举动。连未语敛下眼睑,不语。
“快走!趁着他不在靖州的时候赶快逃走!不然未来,小郡主恐怕再难逃脱魔爪!”顺娘穿着粗气。
情急之下,顺娘也不顾不了那么多,她打开小门往外看了看,狠狠一把将连未语推出门去,然后将木门关起来,从里面闩上,泪水成行成行的流下来,任凭连未语如何敲打木门,也只能轻叹,劝道,“小郡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有一天,为王爷、王妃……还有顺娘,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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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渪,正德二十年春,颍都,
月光铺洒在沉肃的大地上,未融的薄雪反射微寒的光芒,从窗子斜斜射进满室水雾缭绕的房间,轻妙的水声起伏,时断时续。
少女全身浸在浴桶里,闭着眼睛,眼前断断续续的一幕一幕,是她从靖州到颍都的一步一步,步履艰辛,心也艰辛。
此刻再睁开双眼,犹如当初在破庙睁开双眼时一样,脑海里还是空空一片,那么无助!而她明明觉得,她的世界,不该是如此空空如也。
该是满载了什么,或是感恩,或是仇恨,或是……也许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她知道自己肯定还有别的名字,但是再次睁开双眼,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儿告诉她,她抢馒头时被人搡了一把,撞了头,而在这之前,他们在一起乞讨,她说自己叫初八。
初八轻叹一声,眼神悠远、空洞。
一个黑影忽的在窗前闪过,初八睫毛轻颤,看了一眼窗子,却什么也没有。旋即,她耳朵动了动,然后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潜入浴桶里。
黑影好似身形轻盈的猫,不发出任何声响闪进屋内。他反手握着匕首,缓缓靠近浴桶,停在浴桶前的瞬间,匕首忽然翻转过来。此刻,黑影才赫然发现,浴桶里空无一人。可刚刚他踏进屋内的时候,明明还听到了轻妙的水声传来,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人躲到了哪里?!
黑衣人迅速环视一周,这屋内没有任何地方可躲,除非……
“哗!”
黑衣人才刚想到,初八便从浴桶中一跃而出,同时手指轻轻一夹,便将原本冲着自己的匕首,随意翻转一个方向。黑衣人手腕柔软的一弹,初八也不纠缠随意松开手来,不着寸缕站到了距离黑衣人不远处的地板上。
黑衣人却并不手软放松,持匕首再次冲上前去,却在眼神触到初八身体的一刻滞住,愣在原地不动。
初八也意识到此刻的诡异和尴尬,一闪身躲到屏风后。片刻闪身而出,随意穿了一件纯白的睡袍,腰间束着腰带,露出颀长雪白的玉颈和玉色修长的腿。
初八此刻带着浓浓的怒意,脸颊因为羞愤和沐浴而透着粉红,樱唇紧抿,眼睛微眯,紧紧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仍是怔在原地没能回过神来,心中有些质疑,因为任务信息中说的目标,明明是个少年,而眼前的,无疑是个少女。
初八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武器,她擎着那武器直朝着黑衣人砸了过来。她没有招式可,只是胡乱挥舞一通,黑衣人随意一闪身就轻易躲过了她的攻击。
如此往复几招之间,初八忽然噙起不明意味的笑意,随即伸出左手,她左手中指上镶着蓝宝石的戒指被她用大拇指转动了一下,里面飞射出几颗银色颗粒,直朝着黑衣人的眼睛射去。
黑衣人看着少女透出的那种不可方物的妖娆和妩媚,心脏竟有一拍停跳,但毕竟是在暗杀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即便是在怔愣的瞬间也知道闪躲暗器,转身便消失在沉默的黑夜之中。
初八随意将手中的金属皂盒扔在一边,又用大拇指拨弄了一下戒指,戒指恢复原样。初八没有追上去,抱着膀子冥思,看来,她好像真的得罪了不少人呢!